伊莉討論區

標題: 朱輕 -【夜嫁之一】初心不改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3 11:28 PM     標題: 朱輕 -【夜嫁之一】初心不改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9-28 02:29 PM 編輯

【小說封面】
[attach]115944540[/attach]

【內容簡介】

欲擒故縱追男人時,她傻得拿一夜換他一輩子;
想方設法追女人時,他笑著用承諾換她一輩子。

生在富貴人家,蘭妙言的表哥是芙蓉鎮的掌事人,
金枝玉葉的她,人稱芙蓉鎮第一美,喜歡她的男子數不勝數。
因為打賭,刁蠻任性的她竟傻得玩火自焚,
跑去勾引那個被稱為柳下惠的男人上床。
本以為這天下間只有她甩男人,沒有男人可以甩她,
可這個讓她心動的男人不但罵她妖女,還敢丟下她跑了。
因為不甘心,也為了那一夜意外生下來的女兒,
蘭妙言決定找上門跟修彌算算這六年來的帳。
結果,帳沒算完,一個妖女,一個捕快,
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竟然打算成婚了!

【出版日期】 2015/06/11
【出版社名稱】 喵喵屋
【書系及編號】臉紅紅BR795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3 11:28 PM

第一章

  殘燈如豆,禪房內空無一人。

  方方正正的檀木桌上,擺著半杯冷茶。 而在杯口上方,一根由細線拴著的銀針靜靜垂立。 有焦黃的液體正緩緩漫過白線,房外越發逼近的腳步聲令房中的空氣都緊繃了起來,液體滑落的速度慢得令人頭皮發麻。 終於,咚的一聲細響,液體沿著纖細發亮的銀針滑落,引得杯中平靜的水面蕩起細小漣漪。

  吱呀,房門被推開。

  細線嗖的一下被抽了回去。

  僧衣烏髮的少年走入房內,他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的年紀,清瘦卻不單薄,俊美卻不女氣,唯獨眉色略淺,令那好看的五官平添了幾分淡漠。 剛剛誦經完畢的少年微覺口乾,走到桌邊將那半杯冷茶一肷而盡,而後抬手取過油燈吹滅。

  噗的一聲,禪房陷入了黑暗。

  窗櫺半撐,有微風送入。

  一個緋衣少女站在黑暗中,鮮豔如火。 她雙手背後,好奇地打量著床上安穩睡著的年輕男子,烏黑澄明的眼珠兒滴溜溜地打轉,似有不耐。

  這個藥到底有沒有用? 是她滴得太少,還是阮玉素那傻笨的誆人呢? 蘭妙言用手指頭敲了敲額頭,片刻後右手成拳,輕輕地打在左掌心中。 算了,若是藥無用,那她就強上,總不能讓那些丫頭笑話了去。

  可還沒等她強上,木床上的男子就已經有了反應。  

  他的呼吸在少女的目光中變得越發急促,須臾過後不安地翻了個身,緊擁著原本平整蓋於身上的薄被,不由自主地磨蹭著,吼間滾出難耐的悶哼。

  蘭妙言還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動情,忍不住湊到床邊細細打量。 灑滿禪房的清輝漸漸減移,隱約間映出床上男子微紅的臉。 他的眉薄而唇紅,顔色同樣淺淡的纖長睫毛在不斷顫抖。

  蘭妙言伏在床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好燙! 她縮回手,卻將小臉兒湊得更近。 男子難得一​​見的焦躁模樣令蘭妙言覺得很有趣,心頭浮起了繼續挑逗他的惡劣想法,於是手腳俐落地爬上床,將側躺著的他翻過來,然後八爪魚似的,結結實實地壓了上去,就像是第一次捕獵,略顯笨拙的小老虎。

  男子霍地睜開眼。

  正準備爬起來的蘭妙言一對上他的眼,心驀地一跳。

  他目光渙散,殘存的理智似乎在努力將其聚攏,以便看清眼前的人,「你……你是誰?」

  男子粗啞顫抖的聲音提醒著蘭妙言他還在藥力的控制下,於是便也放下心,大膽地伏下身盯著他,眼睫搨動,「我?」思忖片刻後,紅唇倏爾勾出一抹狡猾的弧度來。 她用小手撥開他的僧衣,直接撫上那滾燙的胸膛,「我是來把你拉入凡塵的人。」

  眼前的男人,即將在下個月落髮出家,遁入空門,可她偏偏要冒出來搗亂。 蘭妙言得意地笑了起來,美眸半瞇。

  男子混沌的眸目不斜視地盯著她。 強烈的藥力令他看不清少女的面容,唯獨能看清她那雙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眸,玲瓏剔透,如同淬了火的琥珀,燎得他心如火燒。 男子忽然伸手捉住那不斷在他身上作亂的小手,無骨般柔軟的觸感令他掌心發癢。

  蘭妙言被他捏得有些疼。 怎麼,還有力氣反抗? 果然藥效不夠……

  飄忽的思緒在男子突如其來的吻下戛然而止。

  主動權瞬間發生了更替,蘭妙言轉眼間已被他壓在身下,附著在嬌軀上的精瘦體魄提醒著她眼前的年輕人遠不像看起來那般清瘦,多年來的習武清修令他的身體比同齡人要有力精壯得多,勻稱又修長的四肢中似乎蘊藏著無限力量。

  小老虎遇上了真豹子,蘭妙言有些傻眼。

  緊壓著她的男子重重地啃咬著那對潤唇,將她方才的放肆張狂啃得乾乾淨淨。

  蘭妙言叛逆歸叛逆,但與男子有肌膚之親卻還是第一次,那些由姐妹們面授的小技巧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場了。 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少女嬌羞令她開始掙扎,可對方的力氣大得驚人,僅用一隻手就掐去她所有的反抗,另一隻手則是探到她的胸襟處,胡亂地拉扯。

  「喂,你……啊!」

  伴隨著她的嬌呼,緋紅的衣衫與肚兜一同被粗魯扯下。 正在發育中的秀致雪乳瞬間彈出,晃出的細小漣漪令他心頭的火焰燒得更旺,耳邊還響著少女惱怒的抗議聲,「你、你搞清楚,是我先……」可他卻恍若未聞,一雙手急不可耐地滑下,迅速地扯下她的褻褲。

  蘭妙言又狠狠地低呼了一聲。 饒是向來離經叛道的她,面對被人剝光的境況時也會覺得羞齦。

  蘭妙言的胴體完完全全地呈現在男子的面前,那在黑暗中更顯得瑩白如玉的身體刺得他眼角發痛,混沌的雙眸中竄出了一絲理智。 他攥著蘭妙言的手驟然一鬆,整個人像是被兜頭澆了盆冷水般,「不……」

  被鬆開了箝制,蘭妙言立刻縮回手擋在胸前。

  男子仍舊伏在她身上,卻緊咬著牙關不再繼續,而是問:「你對我做了什麼?!」

  蘭妙言又羞又怒,「我對你做了什麼?你看清楚現在的狀況,明明是你在對我做什麼!」

  他擰眉,目光時而清明、時而混沌,從吼間逸出的哼吟充滿痛苦,「我、我很難受。」廢話,中了玉郎渡的男人,沒一個不難受的。

  蘭妙言倒是很蔚異眼前這個人居然有能耐半路清醒過來,並且有這個意志力和已經脫光光的自己說話。 不過這究竟是他意志力太強大了,還是自己的身子不夠誘惑他? 後一個揣測令蘭妙言不爽地嘟起紅唇,擋在胸前的玉臂轉而插住纖腰,連那一丟丟的少女羞怯也不見了。

  男子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她胸前的溝壑間。

  她秀美的豐盈瑩白如牛乳,而那胸前的兩抹嫣紅就如同飄在牛乳上的兩瓣櫻花,搖搖晃晃、楚楚含羞,惹得他的小腹熱成一片,胸間奔騰的慾火燒得他口乾舌燥,只想低頭狠狠地吸吮一下方能止渴。

  蘭妙言見他在看自己,忍住羞怯驕傲地挺了挺胸。

  男子按在大床上的手猛地收緊,他移開目光,搖了搖頭,然後重新看向她,「不管你做了什麼……給我解藥。」

  竟然還能強撐! 蘭妙言動了氣,粗魯地用小手扯開他的僧衣,然後重重地擰住那堅硬的乳尖,「我就是你的解藥。」

  男子的呼吸亂了,眼底殘餘的理智瞬間被慾望席捲。

  蘭妙言漂亮的眼底閃爍著火光,熱情又狂野。 她勾住男人的脖子,不甘地問:「臭和尚,你是想要我的,對不對?」

  男子用行動回答了她。

  夜色濃深,薦福寺內一片靜謐無聲。

  在寺廟的角落居住著即將在下個月剃度出家的俗家弟子修彌。 而此匆,平素總是悄無聲息的禪房裡卻傳出了一聲緊過一聲的喘息聲。

  簡單古樸的木床上,兩具膠著的軀體難捨難分地糾纏著、起伏著。 男人壓著少女折起來的雙腿,青筋蜿蜒的弩張慾望自她水漬氾濫的蜜穴間反反覆覆地進出。 一下又一下,其根沒入,密集得令人無法呼吸。

  蘭妙言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了。

  ……

  一夜歡愉不休,再醒來時已是天色漸亮。

  蘭妙言擁被坐起,睡眼惺忪地轉過頭,便瞧見了旁邊那還在昏睡的男子。

  那不著片縷的身體看起來白皙卻不鬆軟,肌肉緊繃、紋理清晰,不瘦削亦不壯碩,每一寸都恰到好處。 怪不得十四宮的姑娘們都惦記他,原來他不僅皮囊好,身材也很不錯。 她的目光下滑,落到他於小腹處交疊的雙手上。

  他的五指修長,白皙的皮膚下是清晰的青色脈絡。 看起來明明是再文秀不過的一雙手,可繼續往上瞧才能發現他的小臂有明顯的血管突出,顯得充滿力量。 所以這人根本不像看起來那麼弱雞,不僅力氣大得驚人,連那處也她的目光自他腿間滑了一下又瞬間彈開。

  蘭妙言沒工夫再欣賞這臭和尚的身體了。

  她輕手輕腳地爬下床,然後撿起了散落一地的衣裳套上,穿衣的時候難免會看到昨晚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斑駿罪證。 蘭妙言又氣又羞,再一次覺得自己太吃齡了,僅僅是為了一個賭約,被這臭和尚折騰一夜真的值得嗎? 而且昨晚還是她的初次……

  其實初次不初次的,她倒是不在乎啦。

  經年和十四宮的妖精們廝混在一起,蘭妙言根本就不懂得什麼叫作貞潔、婦道。 那裡的姑娘各個天生妖肌媚骨,從小就被訓練著利用美色來獲得所需、為組織效力。 而平時無事可做的時候,這些姑娘就專愛調戲良家婦男,所以這距離十四宮最近的薦福寺,就成了她們找玩物的理想處。 鬧得寺中的和尚都恨不得把貞操拴在褲腰上,生怕哪一日給丟了。

  而在這薦福寺中,修彌又是個和尚中的和尚。

  聽說他是被方丈收養的棄嬰,自小長在佛門,六根清淨、一心向佛,完全不把她們放在眼裡,平日里也不像其他和尚那般驚慌失措,總是一臉無慾無求的該死模樣。

  所以閒得無聊的小妖精們就又開始作怪。

  「咱們打個賭吧。」

  「說來聽聽。」

  「下個月,修彌和尚就要剃度了。」

  「那又怎麼樣?」

  「咱們就來賭,看誰能在那之前,把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年拉入紅塵,怎麼樣?!」

  「這個好玩,不過賭注是什麼?」

  「沒有賭注。若是誰搞定了他,誰就是這裡最美的姑娘。」  

  一想到這個賭注,蘭妙言就覺得氣悶。

  明明她才是十四宮裡最美的姑娘啊,她們無視掉自己拿這個作賭也就算了,最可惡的是還不帶她玩,這不是擺明了要搶她十四宮第一美的名聲嗎。 蘭妙言斷斷不肯,於是就和姐妹們撂下狠話,接著便去找不明就裡的阮玉素求了藥,再然後便發生了昨晚的事。

  蘭妙言自負美貌,本以為使用玉郎渡只是加一重保險而已,可誰想到自己連這樣作弊的手段都用了,他昨晚竟還能有理智反抗。 雖說最後還是就範,但中途他清醒地抗拒還是讓蘭妙言心頭鬱結、很是不爽,暗咒這個臭和尚真是沒有審美。 哎,算了,作弊就作弊,反正成功地拿下修彌,她就是贏了,她還是十四宮第一美!

  一想到這個,渾身痛得快要散架的蘭妙言又來了精神。

  不過在臨走之前,還要弄點證據才行。 她又在禪房裡轉悠了一圈,而後尋來一把剪刀,從修彌披散的烏髮間俐落地剪下來一縷。 揣好了證據之後,蘭妙言悄無聲息地溜出了薦福寺。

  待得天色大亮,修彌也終於醒了過來。

  頭痛欲裂地坐起身,僅僅是一個起身的動作就牽扯得他渾身的肌肉都在疼。 他咬牙悶哼,只覺得頭疼得彷彿要裂開,卻仍是,片空白,可當他低下頭看到自己赤裸的身體時,零星的記憶片斷又彷佛刀片般劃過腦海,割得他更痛。

  火,昨晚似乎到處都是火。 他的身體一直在發熱,只有另一具柔軟微涼的軀體才能幫他滅火。

  修彌閉上眼,頓時看到一個女人跪趴在自己的腰下,她的身軀被頂弄得上下晃動,纖腰在強烈的撞擊下不斷痙攣。 三千青絲盡數披散,露出那後頸間狀如火焰的胎記來……他霍地睜開了眼,瞳孔有著瞬間的驟縮,修彌迅速從床上站起,彷彿有火燒身般趔趄著邁出去幾步。

  腳下一軟,他停下步子低頭看。 地上散落著他昨晚穿著的僧衣、灰褲。

  修彌用最快的速度將衣服撿了起來,火燒眉毛地丟到了門外去。 他的呼吸急促、表情緊繃,向來平穩無波的眸底翻湧著強烈的不安。

  他做了什麼? 他做了什麼,佛祖,他該死的做了什麼啊! 腦海中那些情景不斷閃爍著,一片片地凌遲著他的心。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席捲了他的全身,修彌的胸膛不斷起伏著,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了拳。 片刻後,他撲通跪倒在地,痛苦地垂首。

  自從四歲那年被師父收留之後,他一直潔身自好、誠心向佛,可師父卻說他塵緣未了、心有魔障,所以始終不肯為他剌度。 可這十幾年來他靜心修鏈,終於獲得方丈的允准,同意在下個月初三為他進行剌度禮。

  可這時,他卻觸犯了戒條。

  修彌有些發抖,不敢相信自己怎麼做出如此淫穢之事。

  昨晚的他,就好像邪魔入體一般。 或許師父說得沒錯,他真的心中污穢、存有魔障,竟然會被美色所蠱惑……等等,蠱惑? 修彌睜開眼,雖然仍是回憶不出那女人的長相,卻想起了兩人的對話。 他記得自己中途曾經清醒,可很快又失去了意識,難道自己被下了藥,還是施了蠱?

  總之,一定是那個妖女做的手腳。 毫不費力的,修彌猜出了那個妖女的身分。

  會來薦福寺大行穢亂之事的人,除了那屢屢來寺中騷擾的十四宮門徒,還會有誰? 還有這禪房中暗暗浮動的綿軟香氣,自己也曾從那些被妖女騷擾過的師兄身上聞到過。 他本以為自己心如止水就能躲過一劫,可卻不想這些卑劣的妖女竟會對他下藥。

  可到底是哪一個妖女?

  修彌恨得牙根癢癢,可須臾過後,又洩氣地一拳捶在地上。

  終究也怪他定力不夠。 妖女可惡,可他又何嘗無辜,大錯已鑄,他只能一人承擔。

  十四宮裡,一截黑髮被擺放在桌上,而在桌前,數雙眼睛正擠在一處盯著那縷髮絲瞧。

  「這真的是修彌和尚的頭髮?!」

  正坐在桌旁喝茶的蘭妙言放下茶杯,悠悠地翹起二郎腿,「千真萬確哦。」

  「你……當真把他拿下了?」

  心頭的小得意令蘭妙言的眉毛動了動,「那當然啦。」

  證據確鑿,卻還是有人不太相信。

  「所有人的頭髮長得都一樣,我們怎麼知道這就是那和尚的?」

  「是哦,修彌見了咱們這工夫最好的姑娘都能坐懷不亂,更何況是……」

  更何況是一個從未受過正規訓練,並且性子好勝衝動的小丫頭。

  蘭妙言拉下臉來,很不高興地強調,「真的啦,我真的成功了。」

  「好啦,小十二,你就不要跟著湊熱鬧了,這件事若是讓你表哥知道……」

  蘭妙言在家排行十二,所以比起她文謅謅的閨名,大家更喜歡叫她蘭十二。

  一聽這話,她立刻不高興了。 但凡遇到點事情,大家就愛搬出表哥來嚇唬她。 蘭妙言瞬間不耐煩起來,霍地站起,「石頭。」

  一個圓臉少年忙不迭地跑進來。

  蘭妙言發了氣,「去薦福寺,把修彌那個臭和尚給我抓來對質。」

  「喏、喏。」

  一見小丫頭動了氣,又有人開始勸,「何必把人拉來,我們信你便是。」

  蘭妙言也不說話,氣呼呼地瞪了她們一眼,滿臉寫著「你們等著瞧吧」幾個大字。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石頭就一個人回來了。 面對自家小姐質問的目光,還有大家好奇的目光,他唧唧歪歪地磨蹭了半天,才說出實情,「小姐……修彌他、他走了。」

  她再度拍案而起,「走了?什麼叫走了?」

  「他離開薦福寺了。」

  「為什麼?」

  「我打聽了一下,其餘和尚也不知道,只說他今早在方丈的房中待了很久,出來後就收拾包袱離開了。」石頭看了眼自家小姐的眼色,思忖了一下之後決定補上一句,「聽說臨走前還在寺門口磕了好幾個頭,直把腦門磕破了皮才作罷呢。」

  蘭妙言一愣,又坐了回去。

  這時,不知是誰噗嗤笑了下,「瞧瞧,咱們小十二都把人家給嚇跑了呢。」

  「看樣子下個月的剃度禮是泡湯了,十二也算是把他給拉入紅塵了吧?」

  蘭妙言被諷得紅了臉,衝動地反駿,「我哪裡嚇他了,明明是這個臭和尚吃了玉郎渡後變得像鬼一樣,把我給嚇到了好不好。他還有臉跑,弄得本姑娘滿身都是……」話說一半,她忽然瞪圓了眼睛摀住嘴巴。 糟糕,說漏了! 用玉郎渡作弊的事可不能說啊。

  不過其餘人的注意力卻不在作弊這件事上。

  幾人先是一驚,而後面面相覷,片刻後有一個年齡稍長的女子走上前拉住蘭妙言的手,「小十二,你用玉郎渡了?」

  藏不住心事的蘭妙言一哽,繼而心虛地點點頭。

  珠珠兒臉色漸沉,既然用了玉郎渡,那他們八成是……可她仍是不甘心地多問了一句:「那你和修彌真的……」

  蘭妙言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卻並不避諱,只是紅著臉點頭,「真的啊,我真的把他搞定了。」

  見珠珠兒臉色不對,粗神經的她也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忍不住問:「怎麼了?你們平時不都是這樣的嗎?」為什麼大家都看起來好嚴肅,她不就是去拿下了一個和尚嗎? 珠珠兒立刻在她的頭上敲了一記,「笨丫頭。」

  蘭妙言立刻摀住腦袋,哭喪著臉,「怎麼了嘛?」

  珠珠兒道:「我們平素也只是逗那些和尚玩玩罷了,沒人會來真的啊。我們不帶你玩,只是因為你年紀小,又和咱們身分不同罷了。」她邊說邊搖頭,急得花容失色。 眼前的這位大小姐和她們這些孤苦無依、只能靠美色來生存的女人可是大大不同。

  十四宮共分七賢、七煞十四個子組織,而蘭妙言的表哥楚勻,正是十四位掌事人之一。 所以她們找樂子的時候才不敢帶她玩,因為根本不同門啊。 原以為這丫頭只是好強了些,卻不想這麼大膽,竟然因為她們的一句玩笑話真的把自己的貞操給搭了進去。 這事若是讓那位斤斤計較到極致的楚先生給知道了……

  珠珠兒的一番話簡直讓蘭妙言的三觀都崩成渣渣了。

  「不來真的,什麼叫不來真的啊?」

  那她們平時都是怎麼拿下那些和尚的,口頭表示嗎? 雖然她不太看重自己的貞操,但就這麼白白地餵了狗也是很讓人不爽的啊。 這下可好,不僅清白沒有了,連佔了她便宜的那條狗也失了蹤。 現在的蘭妙言完全忘記明明是自己把貞操強塞給修彌的。

  「那個臭和尚什麼時候走的?!」

  「呃,大約、大約一個時辰前。」

  「給我去找!」

  貞操莫名其妙地沒有了,但吃掉她貞操的這條惡犬,她一定要捉到。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3 11:28 PM

第二章

  壺兒鎮的陳府,今日真可謂是蓬蓽生輝。

  陳老爺與他的十幾房妾侍全都剃成了光頭,大光頭、小光頭、男光頭、女光頭……一眾人聚在一起時,直晃得人眼暈。

  書房外綠衣紅絛的捕快已經封鎖了現場,在被陳老爺連珠炮似的控訴、抱怨,外加咒罵洗禮完畢後,修彌也走出去和同伴會合。

  他一出來,剛從上京調來的新捕快甯安立刻湊了過來。

  「修大哥,你可出來了。」

  「嗯。」修彌稍稍頷首。

  「陳府丟的那點東西,對他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竟也值得他不依不饒,真是個只吃不吐的老貔貅!」南安不屑地輕哼,片刻後又笑了起來,「哈哈,九牛一毛?他哪裡還有毛,連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妾侍都成了禿子……哎喲,笑死我啦,真是解氣。」

  修彌看他一眼,「再不破案,恐怕我們也要被縣老爺剌成光頭。」

  甯安臉色變了變,頓時垂頭喪氣起來。

  這已經是本月的第八起盜竊案,每一次都是偷得少、毀得多,而且每一次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受害人的頭髮給剌了。 破案的期限已過,若不是案件發生得太密集,衙門缺人手,他們這幾人早就被那位脾氣暴戾的縣太爺給處置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失竊現場。

  陳府庫房失竊,金銀財寶丟的不多,但卻全被毀了。

  修彌隨手拿起了一柄黃金匕首,只見匕首上鑲嵌的名貴寶石都被樞了下來。 這讓他有種作案人不為圖財,只為搗亂的錯覺。

  站在他身邊的甯安還在嘀咕道:「修大哥,你說這夥人到底要幹什麼呢?不圖財、不害命,光和人家的腦袋過不去做什麼?」

  有人附和道:「是啊,還專找那些為富不仁的奸商下手。」

  這一個月來,壺兒鎮裡的光頭人數直線飆升。

  修彌亦是覺得奇怪,自從六年前離開薦福寺之後,他已經有些年沒看到這麼多光頭了。 當年他自請離開佛門,是對自己的懲罰,亦是想要離那伙妖女遠遠的,所以才不遠千里地跑到位置偏遠的壺兒鎮來,又在機緣巧合之下成為了一名捕頭。

  轉眼間他入行已有三年。

  這三年來,大大小小的案件他也破了不少,卻唯有這件最奇怪。

  其實本來也不用拖這麼久,他辦案很少有過了期限的時候,可這一次中途被縣老爺派去外城辦事,一走半月,這才耽擱了。 如今作案人越發猖狂,他也不得不多花些心思。 思忖間,站在一旁的甯安還在亂揣測,「難不成是有收集頭髮的癖好?」

  「不要瞎猜了。」修彌將手中的匕首塞到甯安的懷中,「好好找線索。」

  言罷轉身,還未來得及邁步就被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修彌先是覺得胸前一熱,混雜著茶香的女人氣息令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忽然渾身一震,接著便脫手將那人給推了出去。 送茶來的婢子摔倒在地,手中的托盤與茶杯更是碎了滿地。

  修彌驚魂未定,胸襟上的捕字被茶水打濕。

  「對不起,捕爺……奴婢……」那婢子一見自己撞上了那位傳說中的鐵面捕頭,嚇得立刻上來想幫他擦乾。

  可誰知小手剛剛湊近就被修彌條件反射似的拂開,「別碰我!」

  婢子打了個激靈,似乎要被嚇哭。

  甯安忙將修彌拉到了一邊去,然後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將那婢子給拉走了。

  「修大哥,你沒事吧?」他來壺兒鎮也有段時間,這還是第一次見修彌發這麼大的火。 修彌臉色鐵青、氣息未定,同時也因為自己的失態而略顯尷尬。 他輕推開甯安的手,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甯安滿頭霧水,忍不住好奇又拉過另一個資歷稍深的捕快,「修大哥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呢,怎麼忽然就變臉了?」

  自打調來壺兒鎮衙門之後,甯安就對這個看起來很酷的捕頭老大很是敬佩,覺得他少言寡語、內斂穩重,而且功夫好、智商高,最主要的是一身正氣,不僅潔身自好,還雷厲風行地糾正了衙門中的不正之風。 所以他應該不是那種被灑了杯茶就發火的狂傲之人啊。

  資深捕快見修彌走遠了才說:「修捕頭討厭女人,特別討厭,你以後也注意著些。」

  「你的意思是他不喜歡陳府的……」

  「不,所有女人。」

  此時修彌已經走出了陳府,可即便沒有親耳聽到,他也猜得出來自己的手下會如何向甯安解釋。

  是的,他討厭所有的女人。 那一夜的罪孽早就在他的心底生根發芽,並在這六年之間盤根錯節、生長成樹,蜿蜒的枝蔓將他的心罩得密不透風。 只要有女人靠近,殘存的記憶碎片就會飛出來割斷心房外的藤蔓,緊繃的蔓條倏然斷裂,瞬間抽痛他的五臟。 那種又悔又恨的痛,會讓他下意識地抵禦。

  回到衙門的監獄之後,修彌立刻脫掉濕了衣襟的捕頭服,丟到一邊。

  「這麼快就回來了?還以為那個姓陳的有得羅嗦呢。」留值的捕快懶洋洋地問。

  修彌未答,取了備用的衣裳換上,兀自走到監獄附的小內間裡去。

  內間裡只有一張木板床。 他本想去歇歇,可走到床邊時身子倏地一晃又停了下來,那反覆在腦海中出現的一幕再次跳了出來。

  六年前,也是在這樣一張簡單古樸的木床前,剛從方丈處請罪而歸的修彌看著那床單上的一抹嫣紅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那時,涉世未深、滿心佛旨的他並不知道那抹嫣紅代表了什麼。 可如今六年已過,他雖然潔身自好,但也難免被世俗沾染,了解到一些男女之事。 所以現在的修彌很清楚,那夜給自己下藥的妖女,竟然還是個處子。 他想不通,這個妖女到底是出於何種目的,竟會搭上自己的清白來陷害他?

  不過不管她居心如何,自己最明智的選擇還是躲得遠遠的,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真希望自己能與全世界的女人自動絕緣。

  往事的記憶令修彌變得有些焦躁。 他甩了甩頭,俐落地盤膝坐上床,而後開始闔目打坐。

  同時,在城內的另一頭,一條烏黑的辮子輕盈一甩,在空中劃出一抹漂亮的弧度。 一般人瞧了,難免會揣測到底是哪一家的姑娘能蓄出這麼漂亮的長辮子來,那姑娘的小臉兒是不是比這頭髮還美呢? 可誰想到下一刻,那漂亮的辮子就啪的一下被摔到了地上。

  緊接著便有男人不悅的聲音響起來,「他娘的,爺爺讓你編個假髮,你就給爺爺做出這麼個玩意兒來?你說,我一個老頭子,戴個辮子出去找男人啊?」

  「不、不是我要這樣做的……」

  「那是誰讓你做的?說!看爺爺不拿這破辮子抽死他。」

  禿老三正發著飆,就聽屋外傳來一聲輕輕軟軟的女聲,「三舅舅,是我讓他做的。」他挺著氣鼓鼓的圓肚子猛地轉身,結果在看到來者的瞬間火氣就咻的一下子放沒了。

  正提裙而入的年輕女子著一襲蘇錦掐絲石榴紅的翠煙衫,和一件散花水霧百褶裙。 雲鬢額發之間只以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為綴,襯著她頸間的瓔珞圈,更顯得女子顧盼生姿、容色傾城。 最吸引人眼球的還要說她的那雙眼睛,玲瓏剔透、燦若星辰,總是蘊著狡黠。

  禿老三拍拍肚子,口氣軟下來,「小十二,又拿舅舅開玩笑。」

  蘭妙言彎腰撿起地上的假辮子,嬉笑著湊過來往禿老三那地廣發稀的腦袋上比劃,「我覺得滿好看的呀。」

  滿臉皺紋縱橫、肌肉橫飛的禿老三突兀地頂著一條少女辮子,那畫面簡直美出新境界來。 蘭妙言圍著他轉了圈,一邊誇好看一邊笑得打跌。

  禿老三瞄了眼跪在地上明顯已經笑到顫抖的人,氣瞬間不打一處來,扯下辮子就朝他抽過去,「笑個鳥!」老子治不了蘭妙言,還治不了你嗎。

  那人被抽了一辮子,瞬間老實了。

  禿老三攥著辮子坐回去,老大不高興地咕噥道:「之前明明說剃下來的頭髮都給老子做假髮的。」他早該猜到蘭妙言這妮子不會這麼好心的,從小到大她就有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惡趣味。 不過既然不是為了給自己做假髮,那她好端端的把人家剃成禿瓢幹什麼,難道這又是她的新興趣?

  禿老三摸摸自己腦袋上的毛,也有些擔心自己這幾根為數不多的毛髮。

  「小十二,我聽說他回城了?」還是扯開話題為妙。

  「嗯。」蘭妙言甩著髮梢的動作一頓,「正查陳家的那個案子呢。」  

  「差不多就動手吧,你表哥那催得緊呢。」

  若不是因為六年前修彌在蘭妙言身上種下惡果,楚勻才不肯由著蘭妙言胡閙。 如今惡果越長越大,花銷也就越來越多,所以蘭妙言找准了表哥的七寸,以討要賠償為由,帶著一大幫人跑來壺兒鎮搗亂。

  「嗯,我也不想再拖了。」

  「你覺得他什麼時候能查到咱們這來?」

  「查不到也沒關係。」蘭妙言托著香腮,嫣然一笑,「他在哪裡,我們找上門就是了。」

  咕咕咕……

  夜已深,壺兒鎮沉浸在月色之中,偶有貓頭魔的叫聲傳來,略顯陰森。

  鎮西劉府之內一片漆黑,片刻後撥雲見月,清輝落下、才隱約可以看到那匍匐在房檐後的兩道身影,墨綠色的衣衫沒入黑暗,若是不仔細瞧根本發現不了。

  這時,其中一道黑影微微一動,似乎是正在抬手掩去呵欠。

  「你睡吧,我來盯著。」

  甯安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搔頭,「修大哥,你不睏啊?」

  修彌仍是目不斜視地盯著府中的動靜,只搖搖頭算作回答。

  這次的作案人除了只對奸商下手之外,完全無規律可循,所以他只好撒網撈魚,擬出了城中富商的花名冊,然後派出捕快在各個富商的府中盯梢。 他、甯安和另外兩名捕快分作一組,專門負責鎮西的劉府。

  甯安很困,卻又不敢睡,於是只好拉著修彌說話。

  「壺兒鎮是不是總發生這麼有意思的案子啊?」

  修彌想了想,「偶爾。」

  甯安撐著頭繼續說:「上京可就沒這麼有趣兒了,畢竟是天子腳下,沒那麼多大膽的賊人,我遇到過最有意思的犯人,也就是那些妖女們。只可惜她們太厲害,又行蹤不定,捉都捉不到。幸虧官府對這種盤根錯節的江湖組織都是睜一眼、閉一眼,若讓我們去抓,還真不知道要抓到什麼時候呢……」

  修彌神色一動,「妖女?」

  「是啊,芙蓉城的妖女以美色為武器,最擅偽裝,不僅長得美,功夫還是一等一的。」芙蓉城隸屬於十四宮,當年屢屢騷擾薦福寺的那些妖女們,就是芙蓉城的人。

  修彌咬了咬牙,下意識地呢喃道:「十四宮……」

  甯安眨眼,「欸,芙蓉城就是隸屬於十四宮的。修大哥,你也知道啊?」

  修彌的聲音瞬間變得冷硬下來,「不,我不知道。」

  甯安沒察覺他的不對勁,逕自咕噥道:「哎,聽說但凡遇上過她們的男人,不管是被騙了錢、騙了人還是騙了消息,都還是會對她們念念不忘呢。常言說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若是真能讓這麼漂亮的女人騙一騙,其實也還不錯……」

  修彌按在瓦片上的手緩緩痛成了拳。

  這些年他也聽了不少有關芙蓉城的消息,偶爾還會揣測當年的那個女人,如今會不會已經成了那的頭目? 畢竟一個能拿自己的貞操來整他的女人,還能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恐怕這些年來,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她已經不知道在多少個男人之間流連過了吧。

  還記得那夜過後不久,他忽然發現自己鬢間的發短了一大截,肯定是被那個妖女拿走了。 她會不會有收集男人頭髮的癖好,睡一個就剪一縷?

  修彌忽然覺得有些氣悶,一股說不清的情緒糾纏在心口。

  看來他也是自作多情了,人家想必早已忘記了他是哪號人物,偏他自己還小題大作地躲到了壺兒鎮來。 想想自己既無財又無權,根本沒有什麼利用的價值,當年的那一夜,說不定只是因為她想隨便找個乾淨的男人獻出初夜,為自己長長經驗罷了。

  修彌沒再搭理甯安,兀自陷入了莫名奇妙的氣憤情緒中。

  最終還是甯安的一聲大喝打斷了他的思緒。

  「誰?」

  猛然回神的修彌朝那自院中閃過的黑影望去。 他抽出腰際的鐵尺,如同離弓之箭般嗖的一下子飛了出去。 甯安和其他兩名捕快也追上去,不過很快就被修彌給甩到了身後。

  那黑衣人的輕功極佳,他追起來都有些費力,勉強跟出去幾條街,卻見黑影忽然閃進一條巷子裡,修彌迅速拐進去,卻再找不到黑影的行蹤了。

  修彌不由得握緊腰間那對上粗下細的八棱鐵尺。

  巷子幽深狹窄,可見的範圍只有身前數十步,再往前瞧便是一片漆黑。

  他是逃了,還是藏在巷子中? ! 巷中有不少人家,若是動起手來難免會傷及無辜。 若是歹人溜進百姓家挾持了誰作人質,那就更難辦了。 思緒百轉間,他忽然感到身後有氣息,修彌反應極快地抄起鐵​​尺向後刺去。

  不過在看清來者的瞬間及時收勢,手中的鈍器在對方鼻尖前一寸處急急停下。

  四目相對。

  武器近在眼前,蘭妙言順著鐵尺朝​​對方看去,頓時心跳如鼓。

  臭和尚,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六年的時光將眼前男人的五官雕琢得更加深刻,他的膚色變深,身形也挺拔高大了許多,原先隱藏在僧衣下的精瘦身材如今也壯碩了不少,當年眉清目秀的小僧人,現在已長成了堂堂男子。 只不過他的眉色依舊稍淺,就連當年亮眼的紅唇也失了顏色,使他的神色更顯淡漠,就像覆了層冰霧似的,讓人捉摸不透。

  修彌放下了鐵尺,擰眉看著她。

  在他的眼底,她沒有再看到當年那晚魔障侵入的失控,亦沒有看到絲毫的驚訝與恐懼,反而是令人不安的陌生。 他的清眸彷若千年古井,無波無瀾,甚至連她的身影都倒映不出來。 他的反應出乎意料,所以蘭妙言想了六年的開場白,如今竟是一句也用不上了。

  修彌將鐵尺插回腰間,淡淡道:「這裡不安全。」

  「啊?」

  蘭妙言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會是她見到修彌後說的第一句話,哦不,是第一個字。 修彌略顯不耐,「這裡不安全,姑娘請繞路。」

  蘭妙言並不知道那晚修彌被藥力控制得太厲害,以致於除了那枚火焰胎記以外,完全記不得她的長相。 所以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火騰地就竄了上來。 他居然把她給忘了! 怎麼,吃乾抹淨就不認帳啊? 自己的貞操也沒得太冤枉了。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可修彌卻在這時轉過身去,他壓緊了鐵尺繼續向前。

  蘭妙言忍不住跺腳尖叫:「喂!」

  修彌腳步頓住,片刻後才又轉過來,「還有事?」

  蘭妙言自小在騙子堆里長大,最會分辨謊言,可如今她竟看不出修彌在說謊,看來他是真的不記得自己了。 憤怒、不甘與失望在胸間交雜著,她的小臉一陣紅、一陣白,似乎陷入了天人交戰,不知是該把他帶回去給蘭心看,還是現在就把這混蛋給喀嚓了。

  「若是無事,請不要妨礙公務。」

  見修彌又要走,蘭妙言急忙說:「我有事。」

  他面無表情地瞧著她,無聲地詢問。

  蘭妙言只愣了一瞬,而後反應極快地摀住心口做柔弱狀,「我剛剛被一個黑衣人襲擊了。」

  修彌表情微變,「黑衣人?」

  蘭妙言堪堪壓下火氣,開始表現精湛的演技,「嗯,我就住在這條巷子裡,平素在市集裡賣豆腐。剛剛我才起床準備做豆腐,就見一個黑衣人闖進我的家,然後把我的……我的孩子搶走了。」

  她順勢撲到修彌的面前,揪住他的衣襟,抬頭時已經滿臉涕淚,走心的演技簡直把她自己都感動了,「捕爺,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捕爺!」

  懷中是梨花帶雨的美人,任誰也無法抗拒。 饒是把老娘忘了,總歸也是個男人吧,是男人就扛不住她。

  在蘭妙言殷殷切切的目光中,修彌抽出腰間的鐵尺,把她給……戳開了。 是的,戳開了。

  「你是做臭豆腐的?」這女人身上的臭豆腐味,把他那一見女人就要推開的條件反射都熏麻痺了。

  蘭妙言一愣,而後立即抬起手臂嗅了嗅,緊接著便紅了臉,又氣又羞。 她下午是吃了點臭豆腐來著,可哪有、哪有那麼大的味道,這個臭和尚!  

  頂在肩頭用來保持兩人距離的鈍器沒有弄疼她,卻刺傷了她的自尊。 蘭妙言低下頭,掩去滿眼的怒意,低聲道:「是……」

  「帶我去你家看看。」

  修彌抽回鐵尺轉身就走,蘭妙言恨恨地瞪了眼他的背影,剛一抬腳就聽對方又開了尊口,「請保持十步的距離。」

  蘭妙言幾乎被這死和尚氣昏過去,不過還是把火氣忍了下去。 她輕功雖好,但武功卻是三腳貓,就算這已到了自己的地盤,但和硬碰硬相比,蘭妙言還是更喜歡走些旁門左道,將自己的傷害降到最小。 反正他已經被自己引到了這裡來,再往前走幾步就是她的窩點了。

  蘭妙言趁修彌不察,悄悄拾起了地上的一塊石頭。 她輕手輕腳地湊到修彌的身後,將手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

  電光火石之間,對方卻倏地轉過身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移到蘭妙言的面前,一手拂開石頭的同時,另一隻手已經扼住了蘭妙言的喉嚨。 他將俊臉逼近,古井無波的眼眸中閃爍著難得一見的狠戾,「如此拙劣的手段,你以為也可以瞞過我?」

  這條巷子裡明明沒有賣豆腐的,而且他耳力極好,從剛才起就沒聽到過嬰兒的啼哭聲,她肯定就是那個黑衣人。

  蘭妙言瞠圓了杏眼,被他掐得踮起了腳尖。

  她的眼在黑暗中顯得盈盈發亮,別的女人都是眼波似水,可她偏偏目光如炬,眼底燃燒著的火花之間閃爍著本能的恐懼。 這似曾相識的眼睛令修彌大掌一鬆,瞳間驟然閃過驚愕,「你……」

  失神間,只聽得咚的一聲悶響。

  修彌瞳仁驟然一縮,繼而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修彌的身軀轟然倒地,忽然失去箝制的蘭妙言也軟倒下來,蹲在地上捂著喉嚨不斷咳嗽。 她驚魂未定地瞧了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修彌,抬頭時看見禿老三正站在對面,手上的凶器正被他扛在肩上。

  蘭妙言知道禿老三平素慣用的武器是鐵鎚,頓時便嚇得爬起來撲到修彌的身邊,一邊抱著他的腦袋查看,一邊說:「你不會把他捶死了吧? 」

  「我有那麼蠢嗎。」

  蘭妙言不解地抬起頭。 禿老三將凶器拿到她眼前晃了晃,「是木棒子。」

  呼,嚇死她了。 蘭妙言長吁了一口氣,這才回神過來又咳嗽了幾聲。

  禿老三用腳踹了踹修彌,促狹地笑,「小十二,你還是挺關心這小子的啊。」

  蘭妙言像是被燒到屁股般站了起來,「若不是為了蘭心,我剛才就把他給喀嚓了。」

  禿老三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把他捆好帶回去。」

  蘭妙言拍了拍裙擺,強作鎮定地從修彌身邊走過。

  「帶回去後你打算怎麼做?」

  蘭妙言腳步一停,嘔氣道:「宰了吃肉!」

  禿老三哈哈大笑了起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3 11:28 PM

第三章

  火焰,充斥了滿眼的火焰。

  燃燒在女子雪白的玉頸上,蜿蜒如圖騰。 火焰在蒸騰著、扭曲著,漸漸形同鬼臉,下一瞬便有生命一般自女人身上脫離,猙獰著向他飛來。

  修彌瞳孔驟縮,半睜的眸子瞬間瞠開,模糊的視野終於回歸清晰。 意識混沌間所產生的幻覺已經消失,那枚艷麗的火焰胎記還好好地嵌在女子的後頸處。

  可意識的回籠並沒有讓修彌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因為那枚記憶深處的火焰胎記近在眼前,而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在作夢。

  攏在心臟外的藤蔓瞬間繃斷了好幾根,抽得他五內倶痛。 罕見的驚慌自心底漫出,令他向來平靜的眼眸突起波瀾。

  她竟然又出現了! 修彌下意識地想要逃,可有了動作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四肢都被禁錮住了,而那個有火焰胎記的女人,此刻正坐在他的膝蓋上。

  女人背對著修彌,正在給他右腳踝上的繩子打結。

  蘭妙言並沒發現他已經醒了過來,須臾後坐直身子,拍了拍小手,「大功告成。」

  在她坐起的瞬間,後頸上的胎記便被髮髻的陰影給遮去了大半。 女人的背影纖細聘停,盈盈一握的腰肢下面是圓潤緊翹的臀,此刻那柔軟的臀雛嚴絲合縫地貼著他堅硬的膝蓋。 溫暖的觸感令修彌的心突的一跳,渾身的汗毛和雞皮疙瘩瞬間立起來一片。

  「滾開!」咒罵聲脫口而出。

  正得意著的蘭妙言被嚇了個哆嗦,還沒來得及轉身就感覺到身下的膝蓋猛地往上一頂。 腿間最柔軟的一處被堅硬的膝蓋用力地撞上,疼得她哀號了一嗓子,無力地從他的腿上摔了下去。 這一刻,蘭妙言終於知道那些被自己踹到命根子的男人是個什麼感受了。 簡直疼到罵娘啊,疼死她了! 她痛苦地把臉埋進被子裡,痛得嗷嗚嗷嗚地叫。

  猛然大喝了一聲的修彌,現在倒是噤了聲。 他臉上的肌肉緊繃著,雙手用力地下拽,使得拴著他的麻繩都抻緊了。 不行,他要離開這,他不要和這個妖女共處一室,絕對不要!

  而這時,稍稍緩過神來的蘭妙言也爬了起來,捂著小屁屁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把修彌給啃了,「臭和尚,你……」

  在她撲上來的瞬間,修彌下意識地屏氣,整個人都繃緊了。

  他僵硬的表情令痛得淚花閃爍的蘭妙言忽然把咒罵吞了回去,反而是滿眼狐疑地盯著他端詳起來。

  修彌用力地把頭往後仰,那些被他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此刻全部都像是見了鬼去。 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味道……是她,真的是她。 方才在巷子裡,他的嗅覺被其他味道所蒙蔽,所以一時間竟是並未察覺,只當她是偽裝成豆腐女的女賊。 可當兩人的距離猛然拉近時,那雙眼睛卻令他失神了。

  六年前的那一晚,他也看到了這樣一雙眼,玲瓏剔透,如同淬了火的琥珀。

  當他被敲昏又再度醒來之後,她身上的味道與後頸上的胎記更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修彌的胸口因為屏息而脹痛,他從女人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表情好像見了鬼一樣的自己。

  蘭妙言湊得更近,小巧的鼻子狗兒似的抖了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你想起我了,對不對?」

  修彌如遭雷擊,立刻垂下目光。

  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夠不記得,那一夜的事,簡直就是他人生中的污點!

  啪的一聲,蘭妙言將雙手拍在修彌的臉頰上,將他的頭扳起來,「說,我是誰!」修彌的臉被擠成包子,平時的冷漠形象蕩然無存。

  他偏頭,用力地甩開了妖女的魔爪,冷聲道:「把繩子解開。」

  蘭妙言鬆開他的臉,環著手臂跪坐在床上,驕橫道:「你先說,有沒有想起我?」

  修彌咬牙不語,垂首發狠地扯動著手腳,可腕上的血管都繃了起來也不見繩結有絲毫的鬆動。 他的唇抿成了一條線,雖然面無表情,但額角上凸起的青筋卻曝露了他的失控。

  蘭妙言見修彌臉都要憋紅了,忍不住道:「這繩索可和你們捕快抓人用的破繩子不一樣,越掙越緊,比鐵鍊還堅固,除非你把手砍了,否則是掙不開的。」

  他不理她,兀自使勁拽繩子,眼見手腕都紅了。

  蘭妙言噴了一聲,伸手去拉他,「你這人怎麼這麼要強,沒聽到我說的嗎……啊!」

  她的觸碰引來修彌更強烈的反抗,他手肘一撞,蘭妙言咕咚一聲坐到床上,本來就疼痛的私處經這麼一撞就更疼了。

  掙脫開她之後,修彌像是瘋了一樣去拉扯手腳上的繩子,一言不發卻玩命發狠的樣子看起來有些駭人。

  蘭妙言被他這麼一推也起了火,癱坐在床上瞪著他。

  片刻後,她忍著疼跑下床,推門離開。

  蘭妙言很快就折了回來,她怒氣沖沖地跑到床邊,將手里東西用力地拍到床上。

  修彌被那動靜引得看過去一眼,那是一把匕首。

  「既然這麼想跑,那何不把手砍了!」蘭妙言星眸微瞠,眼底燒滿了憤怒,一眨也不眨地瞪著修彌看。

  對方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一眼她,只是盯著那把匕首驟然發力,右手用盡全力地一扯,而後便聽得轟的一聲響,繩索未斷,床柱竟是被拽塌。 本來就不太牢固的床柱轟然倒地,蘭妙言俐落地閃開,再看去卻見修彌已經將那把匕首攥在了手裡,然後想也不想地向左手砍去。

  蘭妙言驚呼了一聲,迅速撲上去拉住他的手,一把將匕首奪下來扔掉。  

  房間內變得一片狼藉,床柱倒了一根,將旁邊的陳設砸得一塌糊塗。

  蘭妙言卻無心顧及,扔掉匕首​​後脫口罵道:「讓你砍你還真砍,瘋了嗎!」她氣得血氣翻湧,眼眶也跟著那張小臉一同氣得漲紅。

  為了從她身邊逃離,這男人竟連手都不要了。 自從兩人見了面,他害得自己脖子疼、屁股疼,現在連心都氣疼了。

  房門又被撞開,幾個男人聞聲趕來。

  他們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蘭妙言餘怒未消地尖叫:「都出去!」

  連句台詞都沒有的幾人又灰溜溜地退下了。

  而這時的修彌,似乎也被那床柱倒塌的巨響給敲醒了。 倒地的床柱令他右手垂下來貼到床上,可動的範圍大了些,卻仍是很不方便。 他稍稍冷靜下來,垂眸看著自己仍拴著繩索的右手,起伏著胸口粗喘著。

  這六年來,但凡有女人不知死活地想要接近他,他就會有些反常,可卻都不如這一次失控。 因為這次靠近他的是那個妖女本尊,是自己所有惡夢的源頭。

  她毀了他平靜如水的生活,毀了他遁入空門的夢想。

  蘭妙言死死地盯著他的發心,無數咒罵與指控的辭藻滾在喉間,可最終卻化作了一絲冷笑。

  她竭力壓制下怒火,緊咬著銀牙,話都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六年不見,小師父倒是變得有男兒氣了,說剁就剁,可真有血性。」

  他明明已經想起來了,卻不肯承認。

  六年已過,蘭妙言沒想到他的反應竟會比自己還激烈。

  當年修彌失蹤之後,她一時負氣發誓要找到他,後來人沒找到,卻先發現自己懷了孕。 未滿十八歲的蘭妙言有些被嚇到,還沒想好該怎麼辦就被盛怒中的楚勻給捉回家了。

  之後的幾年裡她專心地帶孩子,直到蘭心長大後開始不斷地詢問自己的爹是誰,蘭妙言這才又想起了當年那個眉薄唇紅的小僧人,再加上楚勻一直逼她嫁人,所以蘭妙言便找藉口溜了出來,既為了躲開表哥的逼婚,也順道給蘭心找找爹,於是就跑到了壺兒鎮來。

  所以她想不明白。 懷孕的是她,生女的是她,獨自一人把孩子養大的還是她,可為什麼這個臭和尚的怨氣比她還要大?

  一見他那對那件事避之不及的模樣,蘭妙言就氣不打一處來,偏偏要和他反著來,話裡話外陰陽怪氣地把舊事搬出來,「不過我們好歹也算是舊相識,見了面何至於像冤家一樣?」

  舊相識? 修彌差點冷笑出聲。

  蘭妙言勻了勻氣,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這次來,就是想敘敘舊,你也不用怕成這樣。」修彌忍無可忍,冷硬地開口,「我不認識你,故而無舊可敘。」

  不、認、識? 蘭妙言的火嗖的一下又竄了上來,「好,那本姑娘現在來讓你認識認識!」言罷便朝修彌撲去,一把壓住他微抬的右手,輕啟紅唇朝他咬去。

  下唇被女人發狠地咬住,血腥味瞬間自口中漫出,而柔軟的小舌又在下一刻掃過他的唇,然後從修彌微張的齒關靈活地探入,在他的口腔間魯莽地衝撞、攪弄,令那腥味之間又冒出了一甜。

  被她壓住的右手用力一翻,繼而攀上來攥住了蘭妙言的胳膊。

  玉臂上傳來的痛感令她忍不住驚呼,可從兩人交纏的唇舌間逸出之後卻變得似嗔似吟,彷彿一根羽毛搔過心頭,令原本想推開她的修彌右掌一顫,下意識地將她拽近。

  蘭妙言忽而抬眼,纖長的睫毛自他眼下拂過,又是一陣輕癢。

  這種感覺陌生又熟悉。 沉睡六年的感官記憶似乎一下子又甦醒,湧上來攬亂了修彌的眼波。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混沌,心口的熱流向下湧去,在小腹間匯成一股蠢蠢欲動的熱潮。 那攥著蘭妙言的右掌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最終在她用手環住他脖頸的瞬間,終於還是毫不留情地往外一推。 兩人緊纏的唇被迫分離,彼此未來得及收回的舌尖上扯出了銀絲。 女人溫軟的唇舌瞬間消失,修彌頓時覺得口中空冷。

  蘭妙言吁吁地氣喘著,玉顏上緋紅一片。

  眼前的男子亦是呼吸紊亂,他神色狼狽,下唇還墜著被自己咬出的血珠。

  須臾過後,回神的蘭妙言站起來,「臭和尚,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修彌低聲喘息,左手被繩子吊起、右手撐著大床,像是剛剛游上岸的溺水之人似的,看起來筋疲力盡、驚魂未定。 他剛才又被誘惑了,是不是? 他本該在第一時間就把這個妖女推開的,結果他不但猶豫不決,還十分狼狽地被她撩撥起了慾望。 在蘭妙言貼過來的瞬間,他的身體就本能地想起了一切。

  所以說就忘不掉了嗎? 不管他怎麼努力,那一夜的記憶就永遠都洗不干淨嗎? 修彌握拳,內心裡湧出強烈的自責與憤怒。

  他的沉默與一再的羞辱終於激怒了蘭妙言,「敢做不敢當,你真讓我瞧你不起。再者說,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你有必要這樣子嗎?為什麼還要裝作不認識我?為什麼對六年前避之不及?啊?臭和尚,為什麼?你說,你快說!」

  修彌緊咬著牙關,身子微顫。

  「今天你要是不說清楚,我就……」

  「好,我說!」修彌霍地抬起眼,清澈的眼底燃燒著前所未有的強大憤怒,「因為六年前的那一夜對我來說是恥辱、是污點,是我竭盡全力想要忘記的不堪回億,所以我不想記得,更不想和你再扯上一丁點的關係!」一怒之下,他把心裡話全咆哮出來。

  蘭妙言聞言愣在原地,氣紅的小臉兒又唰地變白了。 恥辱、污點、不堪,一直以來,他都是用這種字眼來定義那件事的……

  將憤怒吼出來之後,修彌的心一下子空了。

  長久到令人窒息的沉默,使得他的怒火悄無聲息地散盡。 眼前女人大受打擊的神情令他的心頭閃過一絲不忍。 不知過了多久,修彌才勻了勻氣,別開了目光,「你……」

  可沒等他說完,一直沉默不語地蘭妙言倏地轉過身,她將那把被丟到一邊的匕首撿了起來,然後折回猛地朝他刺來。

  修彌眼珠一顫,下一刻便頓覺腕上一鬆,側目看去卻見她竟是將綁住四肢的繩子全部砍斷了。

  他擰眉看向蘭妙言,只見她噹啷一聲將匕首扔開,「你若這麼說,我再強留也太沒意思。你走吧。」

  人家都把她當恥辱了,自己要是再腆著臉貼上去也未免太賤。

  其實自從莫名其妙地把貞操給了修彌之後,蘭妙言就再也沒接近過其他男人。 可因為她總是和芙蓉城的姑娘們玩在一起,又慣愛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作非為,所以總會被人誤會成愛勾引人的妖女。 可不管那些流言傳得再難聽,蘭妙言也從未放在過心上。

  可這次,修彌的一番話卻傷到了她。

  蘭妙言含著眼淚,把臉轉了過去,不想再看他。

  修彌一愣,「你……」

  蘭妙言咬唇,「還不快滾!」

  修彌沒再言語,安靜地翻身下床,從桌上取了自己的鐵尺離開。

  見他大大方方地從房中走出來,守在房外等著看熱鬧的男人們立刻攔了過來。

  「欸,這傢伙怎麼出來了?」

  「小子,你把我們蘭姑娘怎麼了?」

  眼見著一群神頭鬼臉的男人們圍攻了上來,修彌一壓鐵尺,預備迎戰。

  可這時,蘭妙言從房中跑了出來,「都別攔著,讓他走。」

  眾人不解,「可是……」

  蘭妙言怒斥,「讓他走!」

  一眾人等只好收起了傢伙側讓到一邊。

  修彌鬆開壓著鐵尺的手,轉​​向蘭妙言似乎想說些什麼,可對方卻把身子轉了過去。 他據住唇,終究是什麼都沒有說,沉默著拾階而下。

  可還沒走幾步,又有一抹紅色的身影忽然攔到了修彌眼前。 那是個只有四五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身楓紅衣褲,頭梳雙髻。

  「你不能走。」

  蘭妙言一聽那聲音立刻看了過去,脫口道:「心兒!」  

  修彌默不作聲地看著那女孩,光潔的眉心扯起褶皺,不知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蘭妙言急切道:「還不把小小姐抱進去。」

  眼前的女童模樣俏麗、五官精緻,白嫩的小臉上嵌著一雙溜溜圓的黑眼睛,寶石般燦燦生輝。 此刻她繃著一張小臉,嚴肅的小表情和她水嫩嫩的外形不太相配。 女娃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修彌,而後越過他看向那朝她走來的蘭妙言,「娘。」

  修彌目光一閃。 娘?

  疑慮間,女娃又說了句更令他驚訝的話,「娘,他是不是我爹?」

  蘭心三歲以後就天天叨唸著要爹,這次蘭妙言也的確是帶她尋父來的,可方才修彌的一番話也讓她改變了主意,蘭心才不需要一個把她當作恥辱的父親。

  於是她迅速地將蘭心拉過來,一字一句地說:「他才不是你爹。」言畢朝旁邊看去,「快,把心兒抱進去。」

  立刻有人忙不迭地湊過來抱起蘭心。

  蘭心亂蹬著小腿,「你是不是又唬弄我呢,娘?」

  此時修彌已經轉過身,目光一直盯著被人扛上肩頭的蘭心,蘭心也在看著他,大聲道:「叔叔,你是我爹嗎?我五歲了,肚臍旁邊有顆痣,最愛吃勾勾肉……」

  當蘭心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修彌才將目光收回來。

  他不可思議地看向蘭妙言,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還沒等他緩過神來,就已經被蘭妙言派人給轟了出來。

  當修彌愣愣地站在院子外的時候,蘭妙言也怒氣沖沖地折回房,砰的一聲闔上房門。 她喘了好一會兒的粗氣,片刻之後又嗤的一聲哭了出來。

  蘭妙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淚珠兒簌簌落下。 她咬著銀牙,用力地拿袖子抹眼淚。

  死和尚、臭和尚,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砰的一聲巨響。

  驚堂木狠然拍下的瞬間,縣老爺已經憤然拂袖離去,「退堂!」

  分列站在兩側的衙役高唱威武,而站在堂下的報案人仍舊在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 將縣衙中的閒雜人等悉數清出去之後,大家的耳根在才算暫時清靜了下來。

  甯安抹著汗走進後堂,只見修彌正穩穩噹噹地坐在那喝茶,且是一臉地心不在焉,顯然又在神遊。 不過他的臉色很難看,似乎在糾結著什麼。

  甯安疑惑地搔了搔頭。 修大哥這是怎麼了? 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幾天前他們在劉府盯梢時發現了黑衣人的行蹤,修彌追過去之後就沒了蹤影,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又回到衙門來。 回來之後他只說自己一路追到了城外也沒有抓到人,然後就直接回家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就一直魂不守舍,整天不是喝茶就是打坐,要嘛就是神遊,問他一句話少於三遍他是絕對聽不進耳朵裡的。

  「修大哥?」

  叫了第三遍之後,修彌終於看向他,「嗯?」

  甯安顯得有些苦惱,「你說,會不會真如老百姓揣測的,這夥作怪的人……根本不是人啊?若不然怎麼會一點行蹤也找不到,而且根本不是圖財,就是來搗亂的,之前不分男女的剃光頭就夠過分了,現在愣是讓女人都長出了鬍子來……」

  修彌神色一動,垂下眼沒有說話。

  若真的是鬼神作怪,那他反而不會這麼煩憂了。 可修彌很清楚,這一切都是那個女人做的,這個妖女又不知使了什麼旁門左道,竟令那些奸商的夫人們都長出了鬍子。 她肯定是被自己激怒了,所以才會更加肆無忌憚。 思至此,他不禁有些懊悔那日不該那麼衝動。 經過這幾天的思考,修彌似乎明白了為什麼方丈一直不為他剃度。

  正如方丈所說,他或許真的心有魔障。 在薦福寺的這些年,為了證明自己心無旁騖,他潛心禮佛,把佛法說得條條是道,可他卻忽略了無人,法不生。 法非有無,法因人有。 若自己真的已經參透,那六年前的事根本不會影響到他。

  因為空色不異,色即空,空即色。 色已入心,自然事事為哀。

  或許,妖女也並非妖女,而是他心中有妖? 每一個眾生都不善不惡,所行所舉皆有緣旨,她有她的緣起,他有他的緣滅。 六年前,她害他離開佛門,他害她懷有身孕;六年後,她的胡作非為令他惡語相向,而他的惡語相向又令她更加猖狂。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因因果果,如何能分得清呢?

  她有錯,他亦有錯。

  對在寺廟長大的修彌來說,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可他被心魔朦蔽,竟是現在才明白。

  雖然在一開始他並不能接受那個孩子是自己骨肉的事實,可她的年紀和長相又著實讓人無從抵賴。 而且在他看到那孩子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心頭有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事後他想,或許那就是血脈相通的感覺。 總而言之,不管他對六年的那件事、對那個妖女有多排斥,這個孩子既是他種下的果,那自己便會負責到底。

  在他下定決心的時候,甯安還在一旁叨叨。 絮叨了許久之後,他搖頭一嘆,「哎,反正縣老爺是沒招了,竟請來……」

  話說一半,已有個魁梧男人闖進內堂。

  來者打著赤膊,下身著一條破舊的布褲,上身罩著的屠夫圍裙長至膝蓋,已被污跡和血漬染得看不清原本顏色,兩條肌肉糾結的鐵臂赤裸在外。 他一進來就摸著下巴亂嚷嚷道:「我操,外面居然有個女人鬍子比老子都長!」

  修彌的眼底掠過了一抹訝異。

  道男人名叫顧勝,是城裡的屠夫兼雜貨郎,也是修彌的好友。

  修彌睇過眼神,還沒發問,甯安就先一步作了解釋,「老爺正是請來了顧……顧夫人幫忙。」

  城中一直都流傳著有顧勝嬌妻的傳言,總結下來就是一致認為這個看起來迷迷糊糊的小媳婦有點仙氣。

  和民風嚴謹刻板的敵國西齊朝不同,東燕王朝民風開放,百姓敬畏鬼神,天子亦將除妖師、降魔士等職業納入三百六十行,直到十幾年前行中翹楚玉佛兒將自己的經歷編纂成冊之後,這股除妖潮流一時間到達巔峰。

  所以要說這些離奇事不是人幹的,還真有可能。

  不過壺兒鎮地小,並沒有降魔士,於是縣老爺只好把顧勝的妻子請來充數。

  可她到底有沒有除妖的能耐,修彌也不清楚,畢竟他還沒無聊到要去打聽自己好友妻子的八卦。 但是修彌很清楚,顧勝的妻子顏玉爾並不能解決這次的事。 此事因他而起,也只有他才能解決。

  所以顧勝才把屁股擱到寛子上,卻見修彌已經站了起來。

  「我出去一趟。」

  「喂,老子才來你就走,幾個意思?」

  踩著顧勝的咆哮聲,修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衙門。

  半刻之後,他出現在了蘭妙言所居的院落之外,手幾次落到門環上,卻幾次又都放下了。

  躊躇了好一會兒之後,修彌才拉起門環敲了敲。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3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9-23 11:24 PM 編輯

第四章

  芙蓉帳暖,春宵難盡。

  桌上的一對龍鳳花燭燒得正勁,映著滿室的艷紅,一切都喜慶得彷彿生了火。

  灑滿桂圓、花生與紅棗的偌大床榻之上,一襲灰藍僧衣的修彌盤膝而坐,雙眸輕闔的他將雙手搭於膝上,薄唇翕動,念念有詞,似乎在誦讀佛經。 這件僧衣是他從薦福寺裡帶出來的,因為覺得沒有資格,所以六年來他再也沒有穿過。

  可此刻,修彌決定最後再穿一次。 因為今夜過後,他將徹底落入紅塵,再無重回佛門的可能。

  房門輕響,卻沒有腳步聲傳來。 片刻後,修彌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悄無聲息走進來的女子已站在床前,一襲大紅嫁衣嬌豔若霞,繡有詭異花樣的月白披帛與裙擺層層疊疊地漫到地上,錠成一簇花團。 她烏髮披散、玉足赤裸,身上沒有任何綴飾,卻仍是美得驚心動魄。

  蘭妙言未施脂粉,只在眉心繪了嫣紅花鈿,睫毛纖長,眼尾描著一抹紅。 這樣的素容紅衣,竟顯得多了幾分妖氣。

  青絲將小臉半遮,令那時而嫵媚惑人、時而古靈精怪的玉顏上多了一絲難得的嬌婉。 不過這也只是錯覺而已,因為那雙眸子灼人依舊,瀲灃的眼波深處,好奇中夾雜著些許惡劣的快意。 她凝視著眉目淡淡的修彌,最後一次問:「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修彌看著她,片刻後視死如歸地閉上了眼。

  蘭妙言紅唇微彎,表情是熟悉的狡黠。 她玉足輕移,靠得更近了些,「臭和尚,這可是你自己選的。」

  瞧著修彌那「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表情,蘭妙言就覺得又生氣又爽快。

  真是想不到,他竟會選擇這樣做。

  十天前,同樣是在這個房間裡。

  修彌的來訪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若他只是個捕頭.那為了案件理應上門,可基於上次見面時他的失控表現,蘭妙言本認為不管自己再做了什麼,他都不會再出現了。 說不定還會離開壺兒鎮,逃得遠遠的,可他還是主動上門了。

  想到這,蘭妙言的唇畔忍不住泛起了冷笑,他可比自己想像的要敬業得多啊。  

  弓身站在蘭妙言面前的圓臉青年覷了眼她的表情,「姑娘,譲他進來嗎?」

  進來? 哼,他當​​這裡是什麼地方,想走就走、想來就來? 這個臭和尚是覺得自己不敢拿他怎麼樣嗎? 那天修彌所說的話還梗在蘭妙言的心頭,餘怒未消的她脫口道:「轟走!」可眼見著隨從石頭唱喏後領命離去,卻又忽然改變了主意,「欸,等等。」

  石頭停步,轉過頭來看著她。

  蘭妙言抿了抿唇,玉指緊樞著桌角,猶豫片刻之後道:「算了,帶他進來。」

  這幾日她更加猖狂地在壺兒鎮裡搗亂,為的不就是把他引來,可他真的來了,蘭妙言卻又只想把他趕走,這種搖擺不定的心情令她更為煩躁。

  很快,石頭就將修彌引了進來,他身著墨綠色捕頭服,頭戴烏玉冠,冠側的兩條紅色絲絛安靜地垂在胸前。 淺眉冷唇,現在看來可真是一張薄情的臉。

  蘭妙言整理好表情,輕笑道:「修捕頭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與她目光相對的瞬間,修彌下意識地攥緊了腰間的鐵尺。 竟然覺得很緊張,在此之前作的所有心理建設和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定力又全都見鬼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妖女的面前,即使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自己也能夠方寸大亂。 難道她真的會什麼妖術不成? 不然為什麼一見到她,自己就會失去常態? 這個想法令修彌臉色漸冷。

  「近日發生的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他不是來問這件事的,可話卻就這樣脫口而出了。

  蘭妙言輕咬銀牙。 果然是為了公事而來。 她竭力壓制住眼底的憤怒,臉上笑意更濃、更惑人,「是。」

  「因為我?」

  修彌脫口而出的疑問換來蘭妙言放肆的大笑,那張狂的笑聲刺得他想要拂袖而去。 片刻後,因為狂笑而微張的紅唇才漸漸收攏丄抹淺淺的似笑非笑繼而浮現,「修捕頭,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是,她會讓那些女人長出鬍子來確實是因為被修彌激怒了,可她不想讓他知道,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情緒會因他起伏。

  蘭妙言的諷刺令修彌忍不住耳根發燙,他腮幫的紋路漸漸凸了起來,一言不發地看著她,不說話也不離開。

  蘭妙言被他看得彆扭,不由得輕移開目光,唇邊的笑容徹底消失,「治不了那幾個道貌岸然、惟利是圖的老賊,是你們無能。本姑娘閒來無事,便大發善心幫你們清理清理門戶,順帶著給自己解解悶。」話說一半,她眼珠兒一轉,繼而目光挑釁地看向修彌,「說到底,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修捕頭也用不著這樣三番兩次地來登門『致謝』吧?」

  登門……致謝,她可真敢說。 修彌胸間火氣翻湧,「法理昭昭,你以為能在壺兒鎮作惡多久?」

  蘭妙言沉下臉,「作惡?本姑娘明明是在替天行道、劫富濟貧!」

  修彌冷笑著反問:「濟貧?」

  這段時日來,她淨忙著劫富,哪裡有空去濟貧了?

  聽出他話中的諷刺,蘭妙言忍不住壓著桌案騰地站起,瞪圓了杏目剛想發飆,耳畔忽然聽到了石頭焦急地呼喊聲,「小小姐,姑娘正在見客,咱們……」

  她心突地一跳,慌忙將目光朝門口投去,片刻後果然看到一抹楓紅身影靈巧地飛了進來。

  蘭心跑得急,可兩腳卻不在一個頻率上。 所以當她的左腳邁過門檻時,右腳卻被門檻給攔了下,圓圓的小身子瞬間向前撲去。

  蘭妙言驚道:「心兒!」

  但在她有所反應之前,修彌已經眼疾手快地一臂攔過去,接住了撞過來的蘭心,然後順手抱起。 不過他抱孩子的姿勢卻格外詭異,一隻手卡在蘭心的小肚子上,撈小雞一樣撈著她。 蘭心倒也難得地乖巧,趴在他的手臂上回頭看著他。

  蘭妙言回神,見狀立刻走上前將蘭心搶抱過來。 她警惕地瞪了眼修彌,而後把懷中女娃抱到榻上坐著。

  彼時緊追而來的石頭忙道:「姑娘恕罪,我沒看住小小姐。」

  蘭妙言冷著臉,「晴妹呢?」薛宛晴是專門負責看護蘭心的女人。

  坐在榻上晃蕩著小腿的蘭心搶在石頭前頭說:「小嬤嬤去備飯了。」

  「晌午才過,你又要吃飯?」

  「中午沒吃飽嘛。」

  她哪裡是沒吃飽,分明就是聽說了生父嫌疑人再次出現,這才趕過來添亂。

  蘭心瞄了眼站在門邊的修彌,滿臉的機靈,竊竊一笑之後又轉而看向蘭妙言,做天真可愛狀,「娘,這個叔叔怎麼又來了,你們剛剛是在吵架嗎?」

  蘭妙言臉色一僵,下意識地看了修彌。

  兩人眼神對上,又很快就都撇開了。

  「叔叔是衙門裡的捕頭,來向我打聽點事情。」

  「打聽什麼事呀?」

  「小小年紀別這麼八卦。」蘭妙言捏捏她的臉蛋,片刻之後又看向修彌,神色是難得的認真與嚴肅,「修捕頭,回去告訴你們縣老爺,不用太感謝我,以後你也不用再來了,因為我很快就要離開壺兒鎮。這地方風水不好,誰住誰倒霉。」

  修彌的目光這才從蘭心身上轉開。 她們要離開壺兒鎮了? 他的心跳猛地一滯。

  「石頭,送……」

  「娘,我想讓叔叔陪我吃飯。」

  蘭妙言斷然拒絕,「不行。」

  蘭心癟嘴,「我就要!」

  蘭妙言虎著臉,「我說不行就不行。」

  「那我不吃啦!」

  「愛吃不吃。」

  蘭心小臉一垮,默默地把包子臉墊在桌案上,胖乎乎、軟綿綿的臉蛋垂了下來。 蘭心一面在角落種蘑菇一面叨唸:「嗚嗚嗚,心兒好可憐,娘親連飯也不給吃,人家的胃本來就很差,好不容易想吃東西了,結果還沒得吃… …嗚嗚嗚,好餓、好冷、好寂寞……

  平時娘親也不陪心兒玩,好不容易遇到個有意思的叔叔,還不許人家和他玩……」

  蘭妙言肩膀一垂,無奈道:「心兒。」

  似乎有一團黑色的霧氣將蘭心給裹了起來,「嗚嗚嗚,胃疼。」

  蘭妙言翻了個白眼,「小孩子家家的,怎麼會胃疼?」

  蘭心繼續在角落種蘑菇,「嗚嗚嗚,做小孩子好難,連胃都不許疼……」

  蘭妙言無言。

  蘭心繼續沒完沒了地念叨。

  無奈之下,蘭妙言只能投降,「好吧、好吧。讓他留下來陪你吃飯,行了吧。」

  蘭心立刻復活,跳下床來蹭蹭蹭地跑過去拉住修彌的大手,「叔叔,你愛吃什麼?」

  身為當事人的修彌連句話都沒說,留下吃飯這件事就被這對母女給敲定了。 他這次主動登門,並非是來興師問罪,但也不是來吃飯的啊。 不過感覺到蘭心的小肉手緊攥著自己的小指,拒絕的話竟是沒辦法說出口。 他垂首看著念念叨叨的小女孩,表情情不自禁地柔軟起來。

  「心兒最愛吃肉了,叔叔呢?娘說多吃青菜可以長高高,叔叔你長這麼高,是不是特別愛吃菜啊?」

  自從蘭妙言答應留修彌吃飯之後,蘭心的小嘴就沒停過。

  「嗯,你也要多吃菜。」

  蘭妙言默默不爽,餵,那副溫柔慈祥的表情是怎麼回事,這男人怎麼一見自己就滿臉苦大仇深?

  「可心兒不喜歡吃菜菜。」

  「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嗯,那好吧。」

  喂,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平時若想要這小兔崽子吃個菜簡直比登天還難。 蘭妙言的頭頂上烏云密布、電閃雷鳴,似乎馬上就有大雨要傾盆而下。 這一大一小真是太過分了,大的那隻現在怎麼不想逃了,小的那隻還知不知道自己是誰生的? 啊,真是氣死她了。 可即便是小臉陰得要滴出水,她也沒有出聲打斷他們。

  畢竟蘭心難得開心,又難得肯多吃飯,而且眼前的情景又是格外的和諧融洽,蘭妙言此時的氣也消了些,所以暫時不想做那個煞風景的人,於是她決定忍耐,等吃完了飯再和他們倆算帳。

  其實感到奇怪的又何嘗只有她一人,修彌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和妖女同坐一席,而他們之間還坐著兩個人的孩子。 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可兩個人卻連孩子都有了。

  修彌始終垂眼瞧著埋頭吃飯的蘭心,那個被自己暫時擱置的決定又重新浮現出來。  

  一頓在時間上不尷不尬,在氣氛上別彆扭扭的飯終於吃完了。 為了留下修彌,所以特地加了一餐的蘭心撐得小肚子都圓了起來,再加上這頓加餐佔用了她的午睡,所以這時候便開始昏昏欲睡,小腦袋瓜直往修彌的胳膊上磕,蘭妙言見狀立刻喚來薛宛晴將她抱走。

  蘭心困得眼皮打架,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被抱走之前,她還不忘對修彌說:「叔叔別走哦,等下再陪心兒吃晚飯。」

  修彌聞言不由得抿出點笑容來。

  蘭妙言被他的笑容刺得眼疼,忙對薛宛晴揮揮手,「還吃,再吃就成小豬了。晴妹,快把她抱回去,晚膳用些蔬菜、水果便是了,免得撐壞她。」

  待蘭心被抱走之後,她又掃了眼修彌那還沒來得及斂去的笑,剛欲說些什麼,就見對方已經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修彌的神情是難得的柔和。

  蘭妙言的心跳頓時亂掉,​​繼而越發的煩躁起來。 自己這是怎麼了? 她本是不願意讓蘭心接觸到這個將她們母女視作污點的男人的,可看到他對蘭心溫柔的眼神和動作時,卻反常地沒有將他趕走。 而此刻他的淺笑,更是令自己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感覺很陌生,不過卻令蘭妙言下意識地想要逃開。

  她立刻閃開目光,從圓桌旁站起來轉過身去,「你也走吧。以後無事不要再來了。」

  修彌斂去了笑,「你要離開壺兒鎮?」

  蘭妙言生硬地說:「和你沒關係。」

  話音落,半晌都沒有得到回應。

  難道他走了? 蘭妙言低咒了一聲,忿忿轉身,卻見對方正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後。 目光僅能直視到修彌胸口的她驚得抽了口冷氣,美眸揚起,「你……」

  修彌凝視著她,一字一句地問:「她是我的孩子,對嗎?」

  那雙素來古井無波的清眸之中閃爍著罕見的光芒,彷若微弱的火種,在他深湛的眼波中起起伏伏、明明滅滅。 蘭妙言的聲音似乎被他的眼神吸走了,啞然須臾之後才猛地回神,略顯狼狽地挪開了目光,慢半拍地否認道:「不是。」

  修彌卻不相信,「她很像我,時間也對得上。」

  「你少自作多情了,我為什麼要生下你的孩子。」

  「她就是。」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憑感覺。」

  蘭妙言誇張地笑了幾聲,「憑感覺?修捕頭,您還真是任性啊。」

  「那你為什麼來壺兒鎮?!」

  「我……」

  「不是來找我的嗎?」

  「才不是……」

  「那你為什麼把我敲昏綁走?若不是那日我失言激怒了你,你一定會把心兒領出來吧。」

  蘭妙言幾次被打斷,而對方又分析得頭頭是道,於是忍不住怒道:「是又怎麼樣,就算心兒是你的孩子又怎麼樣,你覺得自己有資格做她的父親嗎?你甚至覺得我們是你生命中的污點和恥辱,所以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把那些對我說過的話,再對心兒說一遍嗎?」

  「我沒有把她當成污點。」

  「那你就是只把我一個人當成污點了?」

  「那日是我太衝動,既然心兒是我的孩子,那我一定會負責。」

  「負責?你拿什麼負責?你……」

  「我娶你。」

  言簡意賅的三個字,成功地令蘭妙言閉上了嘴。

  修彌一定是哪根筋搭錯了,才會作出這個荒唐的決定,可蘭妙言偏偏最愛做荒唐事。 她能看出他是很不情願的,可卻又非要強迫著​​自己來對她和蘭心負責。

  蘭妙言喜歡看修彌這樣自己和自己較勁,所以完全沒打算要嫁給哪個男人的她答應了他的求婚,畢竟若是十四宮的姐妹們知道這件事,那自己六年前把男人給嚇跑的冤屈也就洗清了。

  因為到頭來,她還是成功地把他拉入凡塵了。 這一次她可沒有用作弊的手段,是這只肥鴨子自己送上門的。

  雖然修彌還提出了點小小的要求,把這段婚姻變得好像一場交易似的。 不過蘭妙言覺得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是因為喜歡他才嫁給他;雖然他提出的要求有點無厘頭,不過蘭妙言還是覺得無所謂,因為她就算答應下來了也不會信守承諾。

  所以這一個妖女、一個和尚,本該是完全無交集的兩個人,竟然悄悄地結為夫妻。 身為當事人的蘭妙言都覺得這事真是不可思議。 這十日來,她一直在等著看修彌什麼時候會繃不住落荒而逃,卻沒想到他竟是扛到了兩人的洞房之夜,看來是鐵了心要負責到底了。

  可既然都下定了決心,為什麼還要穿著僧衣在洞房裡打坐,是在挑釁嗎? 蘭妙言轉了轉眼珠兒,片刻後心生一計,看著盤膝閉目的修彌笑起來。

  她身子一旋,輕盈地坐到他旁邊。

  紗制裙擺拂過修彌放在膝上的大手,引得他渾身一顫。

  蘭妙言將手臂搭上修彌的肩,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小截纖纖玉臂,「不過你這副打扮是怎麼回事?當自己是那細皮嫩肉的唐僧嗎?」另一隻手輕撫上他的胸膛,別有用心地鉤住衣襟,「那你覺得,我是什麼妖精?」

  她的呵氣如蘭,令他如坐針氈。

  修彌攥緊了拳頭,淺眉擰起,低垂的睫毛抖個不停,他渾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蘭妙言的眼底燃起惡劣的笑意,她將手從他交錯的衣襟中探進去,直接撫上那堅硬滾燙的胸膛,兩片紅唇在他的耳畔分分合合,「心跳得這麼快啊?小師父,你的定力可比不上人家唐三藏呢。」言罷還飛快地在修彌已經紅透的耳根處印上一吻。

  修彌終於繃不住了。 他霍地睜開眼,一把推開她跳到床下去。

  蘭妙言瞧他那火燒屁股的模樣,被推了一下卻也不惱,反而跌在床上咯略地笑了起來。 女人銀鈴般的笑聲刺得修彌滿臉通紅,絲毫不見方才打坐​​入定的沉靜模樣,彷彿又變成了六年前那個不經人事的少年。 本想落荒而逃的修彌被她的嘲笑聲釘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傻站了半晌過後終是氣不過地問:「笑什麼?」

  簡單的三字問句,卻被他念得咬牙切齒。

  床上的女人已經半伏在床上,寬鬆的衣領微微滑落,露出半個潤滑如玉的香肩。 蘭妙言笑聲漸停,卻只是瞧著修彌不說話,眼中的笑意都要溢了出來。

  修彌被她瞅得心煩意亂,瞪了她半晌過後終於憤然拂袖道:「我去別的房間睡。」

  「出門左拐第三間。」

  修彌腳步一停,側首狐疑地看著她。

  蘭妙言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笑吟吟地說:「就知道你今晚不敢和我洞房,所以房間早就備好了。」三舅舅偏還不信能有人在洞房之夜撇下嬌妻去睡空房間,不服氣地和她打賭。 這下好了,銀子沒了吧。 想到這,她的笑容變得更大了。

  這抹贏了賭局的竊笑,卻被修彌看成了嘲諷。

  他心頭一熱,忍不住折回到床邊,「你為什麼認定了我不敢?」

  蘭妙言翻身坐下來,攏著手臂仰視著他,不答反問:「你若敢,六年前便也不會逃走了。」

  修彌攥緊了拳頭,「我沒有逃。」因為始終忌諱著提及六年前的事,所以他只說了這幾個字便沉默了。 很好,這個女人又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挑起了他心中的波瀾。 雖然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度過這個新婚之夜,可話從蘭妙言的口中說出來,卻是那麼讓人彆扭。

  蘭妙言聞言揚眉,仰面躺了下來。

  她緋紅的裙擺鋪了滿床,寬領微褪,胸前的豐腴隨著呼吸而起起伏伏。

  蘭妙言斜睨著修彌,小手輕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榻,眼中的笑意裡淌滿了挑釁,那表情好像是在說「有本亊你就過來和我洞房啊」明晃晃的挑釁。 修彌咬著牙沒動彈。 她笑著晃了晃小腳丫,輕輕翻過身,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算了,你去吧。從答應嫁給你的那天起,我就作好了守活寡的準備。哎,誰叫我命苦,偏生懷上了你的孩子……」

  這念念叨叨、磨磨唧唧的樣子像極了撒嬌的小蘭心。

  蘭妙言畫著圈圈,「對我提了那麼多的要求,結果自己連丈夫的職責都不盡到……」

  她的碎碎念像是一串串的符咒,在空中晃晃蕩盪地轉了幾圈之後便鑽進了修彌的耳朵,將他的思緒繞成了一團亂麻。 最終是忍無可忍地爬上床,用力地將側躺的她拉平,接著想也不想地便摀住了那張不斷分分合合的小嘴……霎時間,世界安靜了。

  蘭妙言瞠大了眼,忽閃了幾下眼。

  修彌咬著牙,一臉凝重,「既然與你成親,我自然會盡到為人夫的義務。」

  蘭妙言忍不住哼唧下。

  修彌繼續道:「不過答應我的事,也請你信守諾言。」  

  在提出要對她負責、娶她為妻之後,修彌便提出了自己的條件,那就是希望在成親之後,蘭妙言不要再在壺兒鎮中作惡,並且自此金盆洗手、改過自新,給女兒蘭心樹立好榜樣,成為一名賢妻良母。 他本意是希望能讓蘭妙言去官府自首的,可細​​想之後又覺得她可能不會答應,而且這對蘭心的影響也不好,於是在開口前就退了一步,提出這個要求。

  蘭妙言答應了他,兩人這才成親。

  若她能夠做到,自己自然也會成為一個盡責的丈夫。 雖然六年前的事確實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陰影,可現在的狀況與六年前不同,他和蘭妙言已經結為夫妻,就算他再排斥,也不得不逼著自己接受這段關係。 下定決心之後,修彌勻著氣鬆開了大掌,一臉認真地看著蘭妙言。

  「嗯,我們來洞房吧。」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3 11:28 PM

第五章

  玩火自焚,說的便就是蘭妙言。

  她本來只是想逗逗修彌,並沒有真的想和他洞房,結果卻被修彌盡了一夜的丈夫之責。 離開佛門六年之久,再加上又做了三年的捕頭,所以修彌並非對男女之事一無所知。

  可知道和實踐卻是兩碼事,離開了藥物的催化,他的動作變得笨拙又生硬,就像個未經人事的少年,每一步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 但是不得不說他在這方面確實很有天賦,而且耐力、持久力都強得驚人,沒過多久就已經摸清了步驟,手法、技巧都越發嫻熟。

  幾輪摸索下來,兩人的歡愛終於漸入佳境。

  蘭妙言軟軟地仰面躺在修彌的胸膛上,身下男人堅硬滾燙的肌肉與她柔軟的嬌軀嚴絲合縫地貼合,代替大掌愛撫著她身體的每一處。 她如同水蛇般蠕動著、磨蹭著,細白的長腿架在修彌屈起的膝蓋上,因為他徐緩有力的頂弄而微晃,連那粉白柔嫩的腳趾都一根根地繃緊。

  ……

  蘭妙言筋疲力盡,雙臂無力地垂到床下,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任由修彌將她抱起來躺好。 她的黑髮鋪在榻上,映著她如玉的雪膚、潤澤的紅唇,每一處的顏色都是那般強烈分明,恍惚了人眼。 她吁吁地氣喘,汗濕的胸口不斷起伏。

  修彌默不作聲地躺在她身側,同樣呼吸紊亂。

  蘭妙言仰面而臥,一手搭在小腹上,累得眼睛睜不開,只能囈語呢喃著道:「臭和尚……」

  啪! 一隻小手重重地拍到門板上。

  「娘?」

  房中靜謐一片。

  「娘,你醒了沒?」

  房中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粉嫩嫩地肉爪子只好施展百試不爽的催命叩門大法,啪啪啪啪啪啪啪,「娘,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小小姐,別敲了、別敲了……」跟在蘭心屁股後頭的石頭急得團團轉,屋裡頭那個大的他惹不起,屋外面這個小的他也惹不起,嗚嗚嗚嗚,做下人真的好難。 他圍在蘭心身後,雙手亂揮卻始終不敢碰到她,只能一直小聲叨唸:「小小姐、小祖宗、小奶奶,快別……」話音未落,房門被霍然拉開。

  蘭心的小手拍了個空,身子被慣性一拉,直愣愣地向前撲去。

  石頭被嚇得心跳驟停,「小……」

  忽然,一雙大手及時地接住她。

  石頭鬆了口氣,繼而抬眼望去,卻不由得又緊張起來。 因為他家的新姑爺正站在門口,而且看起來心情很糟糕。 他披著一件灰藍僧衣,大敞的衣襟下是大片淺白如玉的胸膛,日光盈盈,精瘦肌肉上的抓痕清晰可見。

  將蘭心扶好,他又重新站直了身子。

  修彌披頭散發,臉上寫滿被擾了好夢的不悅與激戰一夜後的倦態。

  「新爹爹!」蘭心仰頭看著他,興奮地大叫。

  修彌俯首,默不作聲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再抬頭時,便瞧見一個圓臉青年站在門外,他紅著一張臉,也不敢看自己,看起來很不好意思。

  睏意未散的修彌皺了皺眉,繼而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打扮,接著瞳孔驟縮。 該死! 他手忙腳亂地想把衣服套上,可那該死的僧衣卻在他雙手架起的瞬間輕飄飄地滑下來。

  粗布掠過肩背上女人留下的抓痕。 那佈滿罪證的胸膛徹底曝露出現,昭顯著昨晚兩人的戰況如何激烈。 轉眼間身上只剩一條四角襯褲的修彌以光速撿起地上的衣裳堵住心口,接著退開一步,砰地闔上門。 無數的低咒在胸間翻滾,英俊瘦削的臉上飄出一抹可疑的酡紅。

  記憶回溯,他的耳根都跟著紅透。

  他們昨晚竟然足足折騰了一夜。 明明是為盡義務罷了,可為何自己會如此失控? 這一次可沒有人給他下藥。 而最令修彌難以忍受的不是他和妖女做瞭如此淫穢的事,而是他不但做了,還做了很多次;不但做了很多次,還次次都樂在其中。 罪過,真是罪過!

  修彌默念著阿彌陀佛,手掌發抖地穿上衣裳。 可穿到一半時動作頓住,低咒,該死的,他要去衙門,穿什麼僧衣。

  修彌咬著牙根,又把衣服給脫下來,接著走到屏風處取了自己的捕頭服。 為了這件荒唐事,他已經連告了幾日的假,今日假期已過,必須要去工作了。 門外的蘭心還在不死心地亂敲門,不過沒喊幾聲好像就被人捂著嘴給抱走了。

  他沒有理會,兀自戴上烏玉冠。

  將一對鐵尺插回腰間,垂首擺弄間轉身走開幾步,再抬頭就見床上的人兒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此刻正擁被而坐,睡眼朦朧地瞧著他,聲音軟糯輕啞,「你要去哪裡?」她的雙手鬆鬆地攬著絲被,胸前豐腴若隱若現,裸呈在外的香肩上是他昨晚留下的曖昧齒痕。 修彌耳根更熱,迅速別開頭,「去衙門。」

  蘭妙言甕聲甕氣地應了,然後忽然抬起雙手揉了揉眼。

  絲被咻的一下子滑落。

  女人誘人的胴體曝露在眼前,那豐滿的椒乳、纖細的腰肢、平滑的小腹,在點點紅痕的綴飾下竟是多了分妖異瘋狂的美感。 強烈的窘迫令他下意識地撲上前,別著臉一把撈起絲被將她裹住,一圈一圈牢不透風,直把她裹得像蠶繭,動彈不得。

  這個女人真是個妖精。 她一定有某種誘惑男人的妖術,才會令自己一碰​​上她就會方寸大亂、失去控制。

  修彌腦子發熱,只想把這誘人犯罪的身體趕快包起來,免得自己又會胡思亂想。 可蘭妙言卻不知他的打算,驚得睏意全無,不安地扭動起來,「餵,去衙門就去衙門,你裹我做什麼?」她的兩臂被箍得緊緊的,十分難受,「難道你要綁我去自首不成?」

  修彌不做聲,裹好之後又別著臉站了回去。

  他當然不打算綁她去自首,不過蘭妙言的話倒是提醒了他。 修彌轉過臉,面對著眼前蠶繭狀的女人終於稍稍冷靜了些,「把解藥給我。」

  「解藥?什麼解藥?」

  「讓鬍子消失的解藥。」

  前幾日在他的詢問下,蘭妙言終於坦白壺兒鎮的那些女人之所以長了鬍子,是因為被她抹上了一種奇藥。 此藥可解,也沒什麼副作用,所以從小她就很喜歡用它來捉弄人。 為了不讓蘭心缺乏母愛,所以修彌沒辦法逼蘭妙言認罪伏法,可他卻不得不讓她將功折罪。

  「你把我綁起來,就是為了要解藥啊。」蘭妙言扭成個麻花,用肢體語言表達著自己的憤怒,「這是為人夫該做的嗎!」

  修彌略尷尬,「我是怕你著涼。」

  「衣服光是用來脫的?怕著涼給我穿上衣服好不好。」

  修彌當時只想把她裹起來,哪會想這麼多。

  「先把解藥給我。」

  「不要。」

  「你忘記自己的承諾了?」既然答應他要改邪歸正,那就應該把解藥乖乖交出來。 蘭妙言緊抿著紅唇,氣呼呼地看著他。

  修彌悶了半晌,而後一本正經地說:「我答應你的,已經做到了。」  

  神色認真,但耳根卻已紅透。

  噢,他這是害羞了嗎? 蘭妙言的怒火瞬間化作了好奇,她蠕動著往前蹭了蹭,仔仔細細地盯著修彌瞧了一會兒,而後心頭又冒出了個鬼主意來。 蘭妙言眼珠兒一轉,然後垮下小臉來,故作認輸,「好吧、好吧。解藥在櫃子裡,第三層最裡面的暗格里。」

  修彌不疑有他,按她所說找到了一個精緻的長頸小瓷瓶。

  他將解藥揣進懷中,表情亦有些和緩,「那我走了。」

  蘭妙言一瞪眼,「餵!」你是不是忘記什麼事情啦。

  「哦,對了。」修彌又折回來。

  蘭妙言肩膀一垂,輕哼:「算你……」

  「你收拾收拾,今天就和心兒搬去我家吧。」

  因為不想張揚此事,所以兩人的婚禮是秘密在蘭妙言的窩點舉行的。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會一直住在這裡。 他們既已成親,那身為妻子的蘭妙言自然應該住在夫君的家裡。 所以告假的這幾天中,修彌已經將自己的房子收拾妥當。 囑咐完她之後,修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只留下蘭妙言一個人在房中憤怒地大叫。

  「喂,臭和尚,你還沒把我放開!」

  這個混蛋,到底是怎麼裹的,好緊啊。

  中計了! 他又一次中計了。

  修彌臉色鐵青地看著擠在大堂中嘴唇花花綠綠的女人們,心中怒火滔滔。

  蘭妙言這個妖女居然騙了他,那根本不是什麼解藥。

  雖然在場的女人都非善類,是修彌很討厭的類型,可這次被整成這樣,看起來也是怪可憐的。 被剃成了光頭不說,發茬才長出來不到三寸就又莫名其妙地生出了絡腮鬍子,用了修彌發出去的解藥之後好不容易消了鬍子,可沒過幾天嘴唇卻又變了顏色。

  紅的紅、綠的綠、黑的黑、黃的黃,真比上好的口脂還要鮮豔。

  修彌被那一張張花里胡哨的嘴晃得眼暈,之後藉著巡街的機會才得以脫身。

  可誰知剛和搭檔甯安走出縣衙的大門,就被門旁石獅子旁的一抹纖細身影吸引了心神。 他狐疑地擰眉,對甯安做了個手勢之後便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

  一個女人背對著他站在石獅子旁。 她一襲緋紅衣衫,素白若無骨的小手扶著石獅子,笑得渾身打顫,「哎喲,笑死我了……」

  修彌沉下臉,忽然伸出雙手扳住女人的肩,不由分說地將她轉了過來。

  女人半散的烏髮自空中綻出一抹墨色的花,鬢間的碎發輕輕自臉上拂過,而後在頰邊飄然滑落。 她臉上還掛著未斂去的笑意,一雙艷眸卻微微瞠圓,漾著亮晶晶的訝異。 一見是他,立刻眉開眼笑起來。

  修彌被他笑得心煩意亂,但捏著她肩膀的大手還是鬆懈了力道,「你還敢來看熱鬧?」

  蘭妙言歪頭,壞壞地笑,「我怎麼不敢,這次的事又不是我做的。」

  修彌咬牙,「嗯,你是藉著我的手做的!」他真是糊塗,竟然助紂為虐,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幫兇。

  「明明是你自己問我要解藥的啊。」

  「可那根本不是解藥。」

  「誰說的,她們的鬍子不是沒了嗎。」

  修彌氣結,「你……」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頑劣的女人。

  蘭妙言笑盈盈地睨著臉色黑如鍋底的修彌。 哎,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惡劣了。 為什麼就這麼喜歡逗弄修彌呢? 為什麼就這麼喜歡看他失控呢?

  對方被她氣得啞然,狠狠地瞪著她也不言語。 蘭妙言噗嗤一笑,忍不住湊上前勾住了他的衣襟,「好啦。」她踮了踮腳,巴巴地仰視著修彌。

  修彌冷著臉不言語,按住她的小手想要拂開,可對方卻扭了扭身子不動彈。

  「誰讓你那天早上把我裹成蠶繭的。」

  眼看著方才還強詞奪理的女人現在又開始嘟著紅唇撒嬌,修彌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再說了,也沒有人懷疑是你的解藥有問題嘛。」

  她還特意挑選了這一瓶抹完後再過三天才會發作的解藥呢,就為了給他洗刷嫌疑。 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大家都認為鬍子沒了,是那解藥的作用,而三天后唇色改變,則是因為那伙人又冒出來作怪了。 可修彌卻清楚,這幾日蘭妙言和她的手下都沒有任何動作,問題只能是出在自己所拿的那瓶解藥上。

  事後雖然縣老爺也曾詢問過那瓶解藥的來歷,修彌卻只說是遇到一個遊歷江湖的神醫,不過此人行蹤不定,留下解藥後就消失了。 他最不擅長說謊,所以編得漏洞百出,幸虧縣太爺性格暴戾,智商卻有點欠費,竟是讓他這樣稀里糊塗地給敷衍了過去。

  「我身為捕頭,怎能知法犯法。」

  蘭妙言聞言又是一笑,「喂,小師父,你在說笑話嗎?」

  修彌擰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蘭妙言目光狡黯,忽然踮起腳尖,扯著衣領拉下他的頭。

  兩人的距離驟然拉近,女人芬芳的氣息撲面而來,自鼻翼湧入鑽進心肺,論異地拂去了修彌心頭的怒火。 瞧著那近在咫尺的小臉兒,目光情不自禁被她水盈盈的雙眸被吸住了。

  她微微偏頭,一雙紅唇幾乎貼上他的,呵氣如蘭,「修捕頭。」

  「嗯?」修彌下意識地吞嚥。

  「在娶了我的那一刻起,你的世界裡,就已經沒有法了。」

  蘭妙言輕咬著紅唇,巧笑倩兮地睨視修彌,目光瀲灃,格外撩人。

  「可你明明答應……」明明答應他會改邪歸正。

  話說一半,蘭妙言忽然飛快地在他的唇角印上一吻,而後笑嘻嘻地說:「傻瓜,騙你的。」修彌愣愣地看著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她怎麼能將這樣一句話,說得彷彿情人間的低語。 這個女人怎麼可以壞得這麼放肆、這麼張狂、這麼不加掩飾,而最重要的是,看著這樣惡劣的她,自己居然氣不起來,反而不由自主地被她那雙裝滿了鬼主意的明亮眼眸所吸引,久久地不能轉開目光。

  他們的唇離得這樣近,就在將合不合地邊緣徘徊。

  而這時,「修大哥,你……呃!」

  見他一頭扎進角落就半晌沒出來的甯安,終於忍不住好奇湊了過來,可誰曾想碩大的石獅子後面卻掩飾著這樣香豔的一幕。

  本來黏在一起的男女瞬間彈開。

  甯安立刻摀住眼,「我什麼都沒看見。」話雖如此,可他仍是悄悄地分開了指縫,好奇地打量著站在修彌身邊的女子。 咦,修大​​哥不是很討厭女人的嗎? 討厭還黏那麼緊哦,方才他那個眼神,飢渴得好像恨不得當場就把她給拆解入腹了。

  修彌陰著臉,耳根又開始泛紅。


  他走上前,沒好氣地扒下甯安的手,「走,去巡街。」

  甯安忙擺手,「我自己去巡街就好了,修大哥你忙你的啊。」

  忙什麼忙! 修彌臉色更難看,難得口出粗言,「別廢話!」

  這時蘭妙言又陰魂不散地黏了過來,扒住修彌的長臂道:「怎麼不介紹一下啊,相公?」

  軟綿綿的相公二字,立刻令修彌僵住了身子。

  甯安亦是一愣。

  修彌似乎猜到了蘭妙言打的什麼主意,剛欲抬手阻止,卻被她搶先一步按下了大手。

  「你好,我是蘭妙言,修彌的妻子。」

  修彌無言以對。

  甯安倒是個自來熟,「啊,原來是大嫂。」

  蘭妙言對這個稱呼很是受用,忙不迭地點頭,「嗯嗯。」

  甯安遺憾道:「修大哥,你什麼時候成親的,兄弟們怎麼都不知道?」

  「我們已經成親很多年了呢,只不過我……」蘭妙言正準備表現表現一下她的演技,結果卻被修彌一把拉住衣領給扯了回去。

  「你自己去巡街,我晚些時候回衙門值夜。」

  掌下的女人踢腿掙扎,「餵,我話還沒有說完呢!」

  修彌完全不理會她的扭動,提小雞般將蘭妙言給捉走了。 獨留下滿頭霧水的甯安一個人風中凌亂。

  成親很多年了? 啊,他明白了,這是老家的媳婦吧。

  老天,怪不得修大哥多年來都不近女色,原來根本不是討厭女人,而是因為已經娶妻了啊。 怪不得、怪不得。 若是他家裡藏著一個這麼漂亮的媳婦,他也不近女色。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3 11:28 PM

第六章

  修彌在壺兒鎮的住所是一處簡單古樸的小院。

  庭中央栽著的海棠樹正值花期,綴在枝頭的花蕾彷若胭脂,團團簇簇,開出香艷一片。 樹旁用青石版墁了甬道,通向四周的幾間廂房。 因為院落不大,所以蘭妙言只帶了女兒蘭心、隨從石頭,還有蘭心的小嬤嬤薛宛晴住過來。 禿老三等人卻也沒留在原處,在周圍又尋了個新窩點落腳。  

  而蘭妙言會乖乖如修彌所言住過來的原因,恐怕也只是為了好玩。

  俗語有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她既已嫁給了修彌,自然也要像徵性地隨一隨他。 晌午時分。

  修彌和蘭妙言一前一後回到院子,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姑娘回來了。」石頭聽到動靜後便迎了出來,看向修彌時態度更謹慎了些,「姑爺。」

  修彌頷首,「心兒呢?」

  石頭道:「小小姐在睡午覺。」

  說話的工夫,蘭妙言已經頭也不回地回房了。

  修彌朝她的背影看去一眼,而後再看向石頭,「你也去休息吧。」說完也緊跟著回了屋。 這間主屋是修彌特意收拾出來給蘭妙言和自己住的,房中的陳設簡約整潔,內側以一道影壁為隔擋,又分出了一個小間。

  他進屋時正好瞧見影壁旁有一角紅衣閃過,修彌默不作聲地闔上門,緩步走入內間,果然看到蘭妙言正側坐在床榻上勻氣。

  她好像也在生氣。 修彌臉色更沉,她騙了自己,卻還有臉生氣?

  他緩步走到床前,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端坐在床上人兒忽然站起來,「餵,臭和尚!」本想發火的修彌眼見對方比自己還兇,不由得擰眉。

  蘭妙言仰著頭。 而後似乎又覺得這個姿態的氣勢不夠,於是俐落地爬上床,然後跪坐在床畔,堪堪與修彌視線齊平後,她氣勢洶洶地伸手拉住對方的衣領,一把將其拽到眼前,雙陣裡燃著顯而易見的怒火。

  這女人就是這樣,變臉比變天還快,高興就笑,生氣就怒,連點掩飾都沒有。

  「你剛剛為什麼把我拉走?」

  「什麼?」

  「剛剛在衙門口,為什麼我一說是你妻子,你就把我扯走了?」

  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修彌剛欲張口,就感覺到一雙小手啪地拍到他的臉上。

  眼冒金星之間便是一股力道將他向前拽去,視野回復清晰之後便看見蘭妙言放大的臉,同樣是近在咫尺,卻與方才的氣氛截然不同。 此時的女人目光熠熠,火辣辣地灼痛了修彌的眼,她將眼睛瞪得滾滾圓,連珠炮似的發問:「我不夠漂亮嗎?我給你丟人了嗎?你為什麼不敢承認我們的關係?」

  雖然暫時不將這段關係公之於眾是兩人達成的共識,畢竟蘭妙言當初會答應嫁給修彌,本意想的是逗逗他做樣子,因為若是鬧得太大讓遠在老家的表哥知道了,她也不會有啥好果子吃。

  可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方才修彌拉自己逃走的樣子,她就覺得好生氣。 喜歡她的男人數不勝數,任誰將她娶到手都該歡天喜地,只恨不得到處去顯擺才對,可修彌這個臭和尚卻……她嫁給他,明明是想整他才對,可為什麼從頭到尾,吃虧的都是自己啊!

  修彌鬆開她的小手,忍著怒火嘗試和她講講道理,「成親前,我們約定好了這件事不宜外揚。」

  可他卻忘記了,蘭妙言這女人最擅長的就是蠻不講理、強詞奪理、沒理找理。

  「我反悔了行不行?我就要外揚,就要!」

  見她如此任性,修彌方才堪堪壓下的怒火亦有些翻騰,「你怎麼可以一再地出爾反爾!」原來這個女人答應自己的每一件事都是謊言。

  「因為承諾這種東西,在我眼裡就是個屁。」

  修彌氣結,「你……」

  蘭妙言梗了梗脖子,「我怎麼啦。」

  修彌咬牙切齒,憋了半天之後驟然拂袖,「惡劣!」

  「我有多惡劣,你六年前就該知道了。」

  沒錯,他早該知道的。 對於這種女人,非要負什麼責,隨她自生自滅去好了!

  修彌氣得扭頭就走。

  蘭妙言忙不迭地跳下床,追在他屁股後頭吵:「吵不贏就走​​,算什麼男子漢!」她提著裙擺一路追到外室,在臨近門口時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伸直了手臂擋在修彌的面前,「在把話說清楚之前,我不准你走。」

  「讓開。」修彌冷著臉,不想再和她廢話,因為兩個人根本講不通。

  「我不讓。」

  修彌咬著牙,片刻後問:「那你想說清楚什麼?」

  「你是不是後悔娶我了?」

  是,他後悔了。 修彌抿唇不不語,但眼裡卻寫得清清楚楚。

  蘭妙言氣得血氣逆流,充了滿眼的紅。

  她勻了好一會兒的氣之後倏地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後悔也遲了。」

  修彌冷冷地勾唇,「哦?」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輕易地擊潰了蘭妙言的理智,她的笑容瞬間消失,「我們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你還想抵賴嗎?」

  修彌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大手一拂,很輕鬆地將蘭妙言撥到一邊,然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蘭妙言打了個晃跌到牆壁上,氣惱地​​站直了再追出去時,卻見修彌已經走到大門口了。

  而在他推門而去的瞬間,蘭妙言清晰地聽到他說:「出爾反爾的事,又不是只有你能做。」瞪著修彌的背影,她忍無可忍地跺腳尖叫:「臭和尚,別以為自己還是什麼正人君子,你也做了壞事,你是我的幫兜。若是你敢抵賴,我就……我就把壺兒鎮攪成一團獎糊,誰也不得安寧!臭和尚,你聽到沒有。混蛋!有種你就不要再回來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蘭妙言的罵聲還未停。

  不知過了多久,她罵累了,站在原地呼嗤呼嗤地喘著粗氣,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淌。

  這個臭和尚真的想要抵賴嗎?

  一本佛經、一碗清茶。

  修彌端坐在案前,幾個時辰過去之後卻連個姿勢也沒換過。

  今日壺兒鎮難得清靜,縣衙里也沒什麼事,不當值的捕快們便湊在監獄外閒磕牙。 他們聊著聊著,就聊起了那位獻身給衙門幾天幾夜都沒回家的修捕頭。

  有個膽子大的悄悄地溜進監獄,片刻後又悄悄地溜了出來,對著其他人擠眉弄眼地搖搖頭,「哎,還在那傻坐著呢……」

  眾人不禁面面相覷,捕頭這是怎麼了?

  「連值了三天的夜,不眠不休的,是因為那件案子嗎?」

  「不是吧,縣老爺都快放棄這個案子。」

  「這可說不准,他是出了名的死腦筋、愛較真。」

  「哎,要說咱們捕頭可真是敬業,今天本該是他輪休的,他都沒回去。」

  修彌耳翼微顫,將外面的議論一字不落地聽進耳中,卻一點反應也無。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眼前久久都不曾翻過一頁的佛經,只覺得上面的字一個個鑽進眼底,卻又悉數被彈了出去。 連經書都無法讓他靜心,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這個妖女,果然有本事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團糟。

  住在衙門裡的這幾日來,修彌一直在想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真的應該為了負責而與蘭妙言成親嗎? 換言之,她真的需要自己來負責嗎? 修彌覺得他太高估自己了,本以為可以犧牲小我來感化蘭妙言,讓她不再作惡,可誰知非但沒有成功,反而被她拉入了地獄。 倒還真成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思忖間,監獄外的議論聲還在繼續。

  不過他們的話題已經轉移到了那件懸而未決的案子上。

  「也不知這個案子什麼時候才能告破。」

  「反正咱們這些凡夫俗子是沒辦法了,就等顧夫人的消息吧。」

  「可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那位顧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慢性子。」

  一個年紀稍老的捕快神秘兮兮地搖了搖頭,嘖嘖稱嘆,「等她?那可有的等羅……」

  修彌聞言默默地計算了下。 縣老爺應該是在十幾天前將這件事拜託給顏玉爾的。 如今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對方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若不是性子太慢,那就是什麼都沒查出來。 這個認知反而令他鬆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蘭妙言現在都是他的妻子,蘭心也是他的女兒,如果事情真查到了蘭妙言身上,那他還真不知該如何解決。

  可一顆心還未在地上待多久,便又被狠狠地提了起來。

  「有戲了、有戲了!」入夜後,甯安興奮的聲音忽然從監獄外傳來。

  有人問:「什麼有戲了?」

  即便是看不見外面的情景,修彌也能猜到甯安此刻兩眼冒光。

  「顧夫人來了!」  

  到了此處,眼前的院落格外熟悉,就在幾天之前,修彌才在這裡舉行了婚禮。

  今日不該修彌當值,所以當他匆匆趕到時,院子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 這個原本不起眼的小院子此刻已經被捕快們里里外外地圍了起來,被火把映得亮如白晝。

  修彌匆匆地走進院子,手心有些不自覺地冒汗,也不知在那日不歡而散之後,蘭妙言怎麼樣了? 她會不會一怒之下帶著孩子搬了回來? 不過禿老三他們已經搬走了,她沒道理再回來。

  可這個女人妖異古怪,自己根本猜不透她的想法。 若她真的已經回來了,那這次豈不……

  胡思亂想之間,一個人忽然從側面撞了過來。

  修彌一驚,抬眼望去卻見是甯安。

  「大哥?你怎麼來了?」

  「怎麼樣,抓到了嗎?」修彌的語氣幾乎是急切。

  甯安苦下臉,搖搖頭。

  修彌有些不放心,想聽他親口說出,「沒抓到?」

  甯安嘆氣,「嗯,我們到這兒時,已經是人去樓空。」

  修彌拳頭一鬆,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

  甯安沒發覺他的異樣,很快又想到了一件別的事,瞬間雀躍起來,「不過這裡確實是那伙人的窩點,我們在廂房裡發現了報案人丟失的財物。那位顧夫人還真是神了欸,咱們查了這麼久都沒查到,她掐指一算,連犯人的住處都算出來了。只可惜晚了一步,讓他們給跑了。」

  修彌亦是覺得很奇怪。

  蘭妙言等人做事做得滴水不漏,最近幾日又沒有動作,顏玉爾到底是怎麼查出來的? 難道真的是靠……掐指一算?

  「不過現在咱們也不用擔心啦,有了顧夫人,早晚能抓到他們。」

  甯安所言,正是修彌擔心的。 若她真這麼神,那一定也能算出來蘭妙言此刻正住在自己家裡。 不行,他一定要去找顧勝問清楚。

  顧勝租了毗鄰的兩間店面,兩間打通成一間,一間賣雜貨、一間賣肉,店後的幾間屋子就是他們夫妻住的地方。 當修彌來到顧記雜貨舖的時候,顧勝正站在足有丈多長、幾尺寬的案板後面,依舊是上身半裸,穿著那件污血斑斑的屠夫圍裙,石頭似的鐵拳裡握著一把大砍刀正在剁肉。 他瞄了眼站在眼前的修彌,再一次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刀。

  當的一聲巨響。

  手起刀落,砍刀狠狠地切進了案板裡,刀柄發顫,揮刀人的恐怖力氣可見一斑。

  他撩起圍裙,抹去下巴上濺上的肉泥,咧嘴一笑,「嘿,你還真來了。」

  修彌敏銳地查出他話中的意思,「這也是你夫人算出來的?」

  顧勝揚起折刀般的濃眉,「聰明。」若不是為了等他,他才不會大晚上的還在這裡剁肉。

  「她還算出什麼來了?」

  「那就無可奉告啦。」

  修彌臉色一沉,「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顧勝大剌剌地說:「老子重色輕友,你不知道啊?!」

  修彌真沒想到他不僅看錯了女人,連兄弟也看錯了。

  顧勝瞧他那一臉打算和自己絕交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行了、行了,快收起你那副要死的表情。」他輕鬆地將案上的刀拔出來,無所謂地揮了揮,「我媳婦說了,她會告訴縣老爺那伙人已經逃到外城去了,不會為難你的。」

  修彌眉心一舒,可他仍是有些不放心,「能不能讓我和她聊聊?」

  顧勝又是一副早就猜到他會這樣說的表情,「聊聊倒是可以聊聊。」

  「那……」

  「不過那樣你就趕不及回去救她了。」

  修彌的心咯噔一跳,「救誰?」

  顧勝眨眨眼,「你說呢?」

  修彌臉色倏地一變,迅速自他眼前消失了。

  顧勝笑起來,轉身撩開簾子走進後院,而後大步流星地穿過院子回到房間。

  「哈哈,媳婦,你真是太神了。」

  他砰的一聲推開房門,卻見房中外室空蕩蕩的,木製的嬰兒床孤零零地擺在房中央,他的寶貝兒子正在床里香甜地睡著。

  咦,人呢? 她現在不是應該在看孩子嗎? 顧勝上前幾步,卻發現嬰兒床正在自已搖晃著。 他狐疑地瞇起眼睛,只見有一根紅線正牽著搖晃的嬰兒床。

  紅線一鬆一緊,嬰兒床便隨之搖搖晃晃,

  而紅線的那一頭,則是消失在內室的房門後;顧勝閉上眼,勻了勻氣之後憤怒地咆哮:「顔玉爾,你就是這麼給老子看孩子的啊!」

  「走開……聽到沒有,快點走開!你不要過來啊。餵,你再過來我就對你不客氣了!」修彌剛走到門外,就聽到蘭妙言底氣不足地威脅聲。 她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顫抖,顯然是真的怕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想也不想地就踹開了房門,然後風一樣捲入內室。

  沒頭沒腦地闖進去之後,卻發現房中並非是自己想像的那樣。

  強盜呢? 淫賊呢? 什麼都沒有,只有一人一狗。

  蘭妙言正縮在床榻的角落裡。 她抱著膝蓋把自己縮得小小的,一雙雪白的玉足露在衣擺下,緊張地連腳趾都蜷縮起來。 而那令她怕成這樣的始作俑者則是床榻下的一隻奶白色的小狗。 此刻,小狗正一邊嗷嗚嗷嗚地叫,一邊搖著尾巴,撅著屁股試圖跳上床,看起來圓圓滾滾、呆呆笨笨,十分可愛。

  蘭妙言瞥見救星進門,連忙道:「救我,快把它、把它弄出去!」

  所以他一路飛奔回家,就是為了從這樣一隻小奶狗的魔爪下救出她嗎? 顧勝是不是在拿他開玩笑!

  修彌滿臉黑線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小奶狗托起來抱在懷裡。

  「抱出去……快抱出去。」

  他無奈地將小狗抱了出去,找來石頭一問才知道這隻小狗是蘭心執意要買回來的,蘭妙言本來不允許卻又拗不過女兒只能妥協。 本來小狗養在蘭心的房中好好的,今晚也不知怎麼就跑了出來,還溜進了蘭妙言的房間。

  修彌將狗交給石頭,心中奇怪既然她這麼害怕,幹嘛不把石頭叫進去將狗抱走? 難道說……誰都不知道她怕狗的事情?

  修彌折回房間,還沒站穩就被蘭妙言撲了個滿懷。 她嗖的一下子飛過來,俐落地彈到他懷中,細白的雙腿靈巧地一繞,緊緊地纏住他的腰。 修彌被她撲得打了晃,下意識地伸手摟住了她。 蘭妙言把頭縮在他懷中,一雙小手緊攥著他的衣襟不放。

  「它出去了嗎,出去了嗎?還有沒有在我的房間裡?」

  「嗯,出去了。」

  「真的?」

  「嗯。」

  懷中的人這才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緊繃的嬌軀逐漸放鬆下來,「呼……嚇死我了。」修彌抱著八爪魚似的蘭妙言,表情無奈卻也柔和。

  女人的鼻息呼到頸間,又熱又癢。 堆積了數日的怒火,卻在這一刻詭異地散去,化作哭笑不得的無奈。 他到底該拿這個女人怎麼辦? 惡劣時讓人恨不得好好地揍她一頓,但可憐起來卻又比那小奶狗還要可愛。 想到這,修彌的臉色變了變,可愛? 他居然覺得她可愛? 他一定是被氣糊塗了。

  修彌鬆開摟著她的手,對方卻自強不息地掛在他身上。

  「它進來多久了?」

  懷中的蘭妙言悶悶地答:「不知道……大約有一個時辰了。」

  這麼久? 修彌由她掛著,大步走到床邊,繼續說:「怎麼不叫石頭進來幫忙?」

  「被一隻小狗嚇成這樣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我哪有臉叫人家進來幫我……」修彌忍不住莞爾,她倒還知道丟人,「你不是讓我幫你了?」

  蘭妙言瞬間從他懷中抬頭,一本正經地糾正,「誰讓你幫忙了,是你自己闖進來的。」修彌揚眉,「是嗎?」

  蘭妙言重重點頭,「你要是晚來一會兒,說不定我自己就搞定了。」

  修彌哦了一聲,接著他目光一閃,忽然低下頭,「呀,又來了。」

  「啊!」蘭妙言立即尖叫,迅速將臉埋下去。

  修彌忍不住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繃緊的背,「好了,騙你的。」

  蘭妙言的身子一顫,緊摟著他脖子的手臂鬆了松,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唰地抬起頭來,「你敢騙我!」

  「怎麼,就許你騙我?」

  蘭妙言瞪著他,紅唇高得都能拴驢。

  這個臭和尚真是學壞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3 11:28 PM

第七章

  修彌的臉上猶帶著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和他面對著面,蘭妙言瞪著瞪著便有些失神,怔怔地看著他的笑臉發呆。

  修彌亦有些覺得氣氛古怪,被她瞧得渾身尷尬,於是不由得別開了臉,清了清嗓子說:「別掛在我身上了,快下來。」

  蘭妙言回神,手臂反而摟得更緊,「我不要。」

  修彌看她一眼,旋即又移開了目光,「這樣掛著很熱。」

  他現在已經開始冒汗了,臉熱、耳根熱、胸膛熱,哪裡都熱。

  蘭妙言把頭歪過去,追著他閃躲的眼睛瞧,「你這幾天跑到哪裡去了?」

  「衙門。」

  「一直都待在衙門裡?」

  「嗯。」

  「沒找其他的女人嗎?」

  修彌疑惑地看她一眼,擰眉道:「沒有。」

  趁此機會,蘭妙言將他的臉給扳住,表情嚴肅中帶著緊張,「那你今天回來……是要休了我嗎?」

  她這個人就是火起來得快、去得也快,早在兩人吵起來的第二天她就不氣了,可修彌久不回家,她便又開始生悶氣,也嘔著氣不去找他。 不過到了第三天,她就又開始擔心了,擔心他會不會真的出爾反爾,不再對自己負責了?

  其實她根本不在乎他所謂的負責,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這段關係結束在修彌的手上,因為沒有人可以甩了她蘭妙言。 所以只要修彌點頭說是,她立刻會撲上去咬他的。

  可幸好對方只是更加疑惑地看著她,反問:「不是。我為什麼要休你?」

  他雖然懷疑過自己娶她的決定,但並沒有真的想到要休了她。

  「那你回來做什麼?」

  「這是我家,我不該回來嗎?」

  喔,好像是這樣哦。 蘭妙言咬住下唇,痴痴地笑起來,「那我們仍然是夫妻羅?」

  修彌咳了一下,「嗯。」

  蘭妙言的笑容越來越大,忽然把臉湊近,笑嘻嘻地說:「好相公,親我一下。」

  修彌猛地抬眼看向她。

  片刻後,紅雲騰地一下子飄了滿臉。

  修彌狼狽地垂下眼,死​​死地擰著眉,「你該休息了,快下來。」

  瞧他滿臉通紅的樣子,蘭妙言的那點惡趣味就又上來了。 她把腿纏得緊緊的,嬌軟的身子在他的胸前蹭來蹭去,「不要,親一下嘛,又不是沒親過。」蘭妙言把嘴巴噘得高高的,湊到修彌的唇邊索吻,對方被她嚇得不輕,緊抿著嘴來回閃。

  「別、別胡鬧!」修彌用手卡住她的腰,試圖將其往外推,「都是做娘的人了,這是在幹什麼。」

  蘭妙言噘著嘴,咕咕噥噥地說:「做娘的若是不這樣,孩子怎麼會出生?」

  修彌忿忿地想,簡直是歪理。

  他滾燙的手心滿是汗水​​,想要將蘭妙言推開,卻又怕她跌下去摔著,所以不敢使出全力。 每次他剛剛把她推開一點,她就更緊地黏過來,這般推推搡搡、磨磨蹭蹭,反而令他渾身更熱。 鬢髮間的汗珠已經隱約可見,光潔的額頭上更是滲出了濕潤。

  索吻不成,蘭妙言也不高興了,「不親?」

  修彌垂著眼,聲音略啞,「快點下來,別鬧了。」

  蘭妙言噘了噘嘴,忽然把頭埋到他臉側,轉而攻擊他那已經紅透的耳根。 她側枕著他的肩膀,用食指對著他的耳垂輕輕一撥,「都紅成這樣了,小師父,你這麼愛害羞呀?」蘭妙言將臉往前湊了湊,粉舌一探,迅速自他的耳間劃過。

  修彌渾身猛地一震。

  他扣著蘭妙言纖腰的大手緊了緊,「蘭妙言!」

  蘭妙言卻絲毫沒有被嚇到,反而得寸進尺地含住了他的耳垂開始舔弄,舌尖攪動唾液的聲音在耳畔顯得清晰無比,除此之外,似乎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修彌感覺到耳朵又濕又熱,那作亂的小舌頭在裡面攪來攪去,然後一路下滑,沿著他腮幫反覆打轉。

  修彌頻頻抽氣,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緊閉著眼,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蘭妙言因他迅速發生的變化而略有些詫異,停止了舔吻朝下看了眼,驚訝與羞怯自眼底一閃而過,最終化作了得意的笑容。

  她直起腰看著雙目有些混沌發紅的修彌,嬌臀不懷好意地蹭了蹭,睨著他明知故問:「這是什麼?」

  那曖昧的磨蹭令修彌禁受不住。

  他忽然抬起一條腿抵住床畔,然後摟著蘭妙言穩穩地躺倒下去,交疊的身軀雙雙陷入絲被之中。

  修彌用力壓著蘭妙言,滿頭是汗,雙目赤紅,呼吸已然是亂成一團,「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說我要什麼?」蘭妙言放下環著他脖子的手臂,轉而去解他的衣裳。

  修彌死死地盯著她,「住手。」

  蘭妙言迎著他的目光,小手未停,一路解開了他外衫的所有鈕扣。 當她開始去扯修彌的中衣時,對方終於是忍不住一把攔住了她的小手,掌心燙得嚇人,「蘭妙言,別再繼續了,聽到沒有?」他的聲音啞得厲害,掌下用力,卻沒有將她的手拂開。

  「不再繼續?」

  蘭妙言笑著屈腿,用圓潤小巧的膝蓋去頂他那已經硬如鐵棒的慾望,「那你會爆掉的。」修彌抽了口氣,攥著她的大掌驟然一鬆。

  蘭妙言抽出手來,寬解開他的中衣之後便將手探入,「臭和尚,你是想要我的,對不對?!」

  臭和尚,你是想要我的,對不對? 六年前的那一夜,她好像也這樣說過。 修彌看著她水盈盈的眼,緊咬著牙。

  蘭妙言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接著撥開他的衣襟吻了上去。

  修彌俯首,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個女人一面看著自己,一面香舌吞吐,那粉紅小巧的舌尖自他堅硬的胸膛上劃過,留下曖昧的濕漬。 修彌不能再看,忽然伸手將半撐嬌軀的她壓了回去。

  她的頭咚的一聲磕到床板上,痛感未過,男人熱鐵般的慾望便用力地頂了上來。

  ……

  一夜春情繾綣,結束之後蘭妙言便沉沉睡去。

  修彌卻是毫無睡意,當枕在肩頭的女人睡熟之後,才輕手輕腳地翻身下床。

  時值初春,夜微涼,可他卻是滿身大汗。 兩人的衣服丟得滿地都是,修彌隨手撿起自己的中衣套上,順手再用敞開的衣襟蹭去胸膛上的汗水。 這時床上的人兒嚶嚀了一聲,他立刻頓住動作側目看去,確認對方沒有醒來之後才越過影壁走到外間。

  片刻之後,昏黃的光芒自影壁上透出。

  修彌披著中衣,臉色凝重的坐在圓桌前,雙手鬆鬆地交握。

  事情的發展似乎已經超乎了他的預料,似乎一切都在失去控制。 自己對蘭妙言的態度似乎已經不僅僅限於負責了。 修彌不想再用對方有妖術這種藉口來為自己的行為開脫,他無法否認自己迷戀著她的肉體,所以才會被一再誘惑。

  修彌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 蘭妙言對他來說就像是美麗的毒藥,明知一旦觸碰就會上癮,卻還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塵緣未了,心有魔障。 方丈一語成讖,蘭妙言就是他的塵緣、他的魔障。

  壺兒鎮的風波終於暫時得到了平息。

  經此一事,原本只是傳說中有點仙氣的顏玉爾成了名符其實的小仙女,她不僅幫助官府找到了不少丟失的財物,還配置出了令受害人唇色恢復正常的奇藥,一時間真可謂是身價倍增,成為了壺兒鎮裡的風雲人物。 所以當她表示那伙邪靈已經離開壺兒鎮之後,沒人懷疑她的說辭,只是有人很奇怪邪靈為什麼要在壺兒鎮作怪呢?

  顏玉爾給出的答案便是,天機不可洩漏。

  總之,蘭妙言惹下的一連串禍端終於是被順利地解決掉了。

  不過內憂解決了,外患卻還在。 大嘴巴甯安一時嘴快說出了修彌已經娶妻的事,衙門中的捕快們聞言立刻以「慶祝案件得以解決」為理由跑來他家蹭飯,其真實的目的就是想瞧瞧這位被甯安形容得彷若天人的嫂夫人。

  修彌本是想拒絕的,可無奈蘭妙言是個人來瘋,不但不低調行事,反而燃起了強烈的表演慾,開始裝成賢妻良母來宴客。

  眼見兩人成親的事已經無法瞞住,修彌也只好由她去了。

  酒過三巡,桌上的男人們已經微有醉意。

  換作常服的捕快們絲毫不見往日的嚴肅模樣,現下均是勾肩搭背、推杯換盞,聊得熱火朝天。 而今日的東道主修彌則是端坐在主位之上,飲茶食素,眉目淡淡,在這滿室的迷醉酒氣之間顯得不染纖塵。

  「大哥可真是瞞得滴水不漏。」

  「若不是甯安告訴咱們,咱們卻不知大哥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大哥將我們瞞得這樣苦,定要罰酒三杯。」

  修彌輕抬起茶杯,「我以茶代酒。」  

  「給個面子嘛,修捕頭,咱們共事也有兩年了,都還沒見過你喝酒。」

  「該不是嫂夫人不允許修大哥喝酒吧?」

  正所謂酒壯慫人膽,平素多少都對他有些畏懼的捕快們現在都敢開他的玩笑了。

  修彌斂眉,神色如常,但黑眸中已染上了三分不悅。

  「修大哥可不像是懼內的人,來來來,把大哥眼前的茶杯撤了,咱們……」

  修彌少言寡語、不善交際,現下也不知該如何推拒,正冷著臉想要發作的時候,卻見一道緋紅身影翩然而入。

  蘭妙言一手端著托盤,一手輕挽裙擺,笑吟吟地打斷了那人所說的話,「他素來滴酒不沾,這三杯酒,便由我來替他喝了吧。」

  男人們的目光悉數黏到她的身上。

  蘭妙言微微傾身,將手中的盤子疊放到已經擺滿珍饈的桌上,接著腳跟一旋站到修彌身邊,衣袂翩躍之間是一股甜軟的暖香,令在座的男人們不由得心神一漾。 她輕攏衣袖,順手取了修彌眼前的茶杯,接著翻手一潑,隨後又拿過酒壺斟滿了酒。

  這一氣呵成的動作之中是掩不去的風情。

  修彌掃了眼看呆的男人們,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

  他凝眉抬頭,卻見蘭妙言已經舉杯示意,而後以袖掩口,將杯中的酒一飮而盡。 女人玉頸微揚,有一滴清酒沿著唇角滑落,此番美景令一眾人等皆是看得發怔,回神過來之後便是一陣歡呼,起著哄又給蘭妙言倒了第二杯。

  「嫂夫人真是好酒量。」

  「來來來,再倒滿、再倒滿!」

  修彌的臉色越發陰鷲,當看到蘭妙言素手一抬又要去拿酒時,下意識地伸手攔了下來,「別喝了。」

  「嗯?」蘭妙言側頭向他看來,笑道:「沒關係,我幫你喝。」

  修彌攥著她的手腕不放手,目光沉沉。

  蘭妙言看了眼其他人的臉色,小聲道:「大家這麼開心,你不要掃興嘛。」

  大家開心,那他就不開心了,還嫌他掃興?

  修彌沉著臉,不由分說地將她手中的酒杯奪了過來,然後湊到唇邊猛地飮盡,辛辣的液體滑入喉嚨,撩起了一片熱燙。 堪堪將咳意忍下之後,他又拿過酒壺來再倒滿,接著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再度將酒飲盡。 兩杯酒下肚,耳畔已經翻出紅潤,可臉色依舊鐵青,看不出絲毫暖色。

  修彌冷著臉,重重地將酒杯放到桌上。

  咚的一聲響,房中的氣氛頓時冷凝下來。

  方才藉著酒勁起哄的男人們現下也有些醒了酒,面面相覷地不敢再多言。

  修彌卻並未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重新坐回去,然後若無其事地掃了眼其他人,「看我做甚?吃飯。」

  吃完飯後該巡夜的巡夜、該值班的值班,都不要再在他家裡杵著了。 他向來喜靜,看到這麼多人湊在一處就頭疼。 嗯,是的,他現在的頭真的開始疼了。

  因為他顯而易見的不悅,捕快們終於消停了下來。

  一頓飯在和諧、友好、安靜的氛圍下吃完,大家很快就起身告辭,修彌將他們送到門口。

  蘭妙言斜倚在海棠樹的樹幹上,望著修彌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好像不高興了,難道是因為兩人的關係被同僚發現,所以才生氣的? 肯定是這樣了,當初這件事只被甯安一個人知道的時候,他們還為此吵了一架。 如今所有的同僚都知道了,他一定很不高興。

  那一刻,灰心的感覺竟超過了憤怒,使得她連發火的興致都沒了。 蘭妙言深深地嘆出一口氣來。

  「嘆什麼氣啊?」

  身後突然冒出來的嘶啞嗓音嚇了她一跳,迅速回身之後只見不知何時出現的禿老三就站在她身後,也順著她的目光朝門外巴望。

  「三舅舅,你嚇死我了,什麼時候來的?」

  「早來了。」禿老三對著門口呶了呶嘴,「都是些啥人?」

  「修彌衙門裡的同僚。」

  蘭妙言神色一黯,低聲答了話便岔開目光。 然後便注意到了禿老三的頭髮,那一圈堪比鐵絲網的稀疏毛髮中央突兀地多了許多茂密的黑髮,頂在他那圓滾滾、坑窪窪的大頭上,令他的腦袋像是長了毛的大土豆。 看樣子三舅舅又做了頂新的假髮啊。

  禿老三沒注意到蘭妙言憋笑的表情,兀自說:「小十二啊,你該不會是動真格的了吧?!」

  蘭妙言光盯著他的毛,心不在焉地問:「什麼事動真格的?」

  「當然是你們的婚事了。怎麼連家宴都跟著操持上了?舅舅看這情形可不像是在鬧著玩啊。」

  當初她要和修彌成親時,禿老三就不同意,生怕她表哥會怪罪,可蘭妙言信誓旦旦地說不會當真。

  禿老三深知她的頑劣性格,連孩子都能隨便生,若說是拿成親當個玩笑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所以也就沒多阻止。 可如今看來,這兩個人倒是越來越適應夫妻的角色了。

  蘭妙言漸漸地斂去了笑,輕聲說:「沒有的事。」

  「其實就算你們真的成親也沒什麼,只是你表哥那不好辦,要好好解釋。」

  楚勻對這位佔了自己表妹便宜後就逃之夭夭的臭和尚真是一點好感也沒有。 若是知道​​蘭妙言此番前來,非但沒有要到賠償,還把自己也給搭了進去,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 而且他早已為蘭妙言物色到了一位合適的夫君人選,就等著她回去成親呢。

  彷彿被說中了心事,蘭妙言立刻激動了起來,「沒什麼好解釋的,我才沒有當真呢!」

  「真的?」

  「當然了,誰稀罕做那個臭和尚的妻子。」

  禿老三明顯是不太相信,要笑不笑地說:「那玩得差不多了,咱們就回去?」

  蘭妙言臉色一變,飛快地瞥了眼禿​​老三,別過身去咕噥道:「若是回去了,表哥又會逼著我和那個姓鐘的見面,再等等吧,我還沒玩夠呢。」說完便岔開了話題,「三舅舅,你吃飯了沒?請來的大廚還沒走呢,你去點幾個菜?」

  身為賢妻良母,廚藝高超是必須的,為了演好這個角色,蘭妙言特意花大價錢請了幾個廚子來幫著作弊。

  禿老三立刻被美食吸引了注意力,欣然應允之後便和蘭妙言一起往廚房走去。

  當他們離開之後,不知何時已經送走了同僚,隱在暗處的修彌緩緩地走出黑暗,他的臉上烏云密布,藏在袖中的大手狠狠地攥成了拳,現下正在微微發顫。

  鬧著玩? 沒有當真?

  不過這事也並不值得意外,畢竟親是他要成的,責是他要負的,蘭妙言自始至終都沒有要求過什麼,再加上對她惡劣性格的了解,修彌早就猜到了蘭妙言對這門婚事的態度,可他沒想到當自己聽她親口說出這些話時,會是如此的憤怒。 若是鬧著玩,為何要把兩人成親的事鬧得人盡皆知? 若是不當真,又為何對他百般糾纏,不論床上床下?

  那些事……不應該是只對自己的丈夫才能做嗎?

  方才下肚的兩杯酒此刻在胃裡翻騰了起來,燒得修彌俊臉發紅。 啊,他怎麼忘記了,蘭妙言可是芙蓉城的妖女,她最擅長的就是勾引男人,就像方才在席間,簡單的幾個動作就能引得人移不開目光。 所以自己對她來講,或許只是個玩物吧。

  她的溫柔、她的嫵媚,通通不屬於自己。

  修彌咬緊了牙根,轉身離開。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3 11:28 PM

第八章

  嘩啦,一雙素手將骰子丟到桌上,滾出了兩個六。

  蘭妙言百無聊賴地坐在燈下,一手托著香腮,一手反覆擲骰子玩。

  方才修彌出門送客之後就一直沒再回來。 她陪著禿老三吃了飯,之後又去和薛宛晴一起哄蘭心睡覺,一路忙活下來之後已是入夜,而這時修彌還沒有回家。

  他該不會又消失了吧? 就像上一次兩人吵架那樣。 胡思亂想之間,她開始昏昏欲睡。 又過了許久,屋外傳來開門的聲響,蘭妙言瞬間驚醒,忙不迭地跑到外間去,見房中沒人便又推開門跑到院子裡去。

  修彌正站在院中的海棠樹下,一手扶著樹幹,一手提著酒壇,闔著眼睛喘氣,看起來似乎有些不舒服。

  蘭妙言迅速從石階而下,跑過去。

  本在藏在喉間的質問又變成了關切,「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修彌睜開眼看過來,卻不言語。  

  蘭妙言小步湊上前,剛一靠近就聞見了撲面而來的酒氣,不由得驚道:「你喝酒了?」

  兩人已經成親多日,蘭妙言自然知道對方仍舊保持著出家時恪守戒條的習慣。 方才他一口氣喝掉兩杯酒就足夠令人訝異,現下出去了一趟之後更是臭得像是在酒缸裡泡過似的。

  面對著蘭妙言的疑問,修彌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嗯,喝了。」他抬起提著酒壇的手,緩緩地眨了眨眼,「陪我再喝點。」

  蘭妙言這下更詫異了,忍不住端詳了下修彌的臉色,只見他面色如常,不過眼底卻一片混沌,看樣子是醉得不輕。 她伸手將小酒壇攬過來,「哪有出家人喝這麼多酒的。你今日破戒破得還真是徹底,不怕你家佛祖懲罰你嗎?」

  「出家人?」修彌聞言輕笑了起來,「我算什麼出家人?」

  蘭妙言輕嘆,無奈地走過來扶住他。

  修彌被她這樣輕輕一扯,便打起了晃,顯出醉態,「陪我喝。」

  「喝什麼喝,都醉成這樣了。」

  話音方落,修彌便忽然伸出大手,一把將蘭妙言推到樹幹上抵住。

  她驚呼了一聲,手中的酒壇瞬間落地,應聲而碎,清冽的酒香瞬間瀰漫開來。 按在肩頭的大掌壓得蘭妙言生疼,再加上剛剛那一撞,眼淚差點飆出來,「你幹什麼!」怒斥一聲之後又忽然壓低了聲音,因為不想驚動睡在其他房間的人,「發酒瘋嗎?」

  「你可以陪他們喝,卻不能陪我喝?」

  他的臉湊得幾近,口鼻中的酒氣刺得蘭妙言的眼淚下意識地流下來。

  「我陪誰喝酒了,你胡說什麼呢。」

  「剛剛啊,忘記了嗎?」修彌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模仿著方才那些人的口氣說:「嫂夫人真是好酒量。」

  蘭妙言聽明白了,不解道:「我那是在幫你啊。」

  「幫我?幫我犒勞我的兄弟們?」

  他的犒勞二字說得意味深長、陰陽怪氣。

  蘭妙言聽出他的意思,頓時火冒三丈,「修彌,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修彌倏地斂去笑容,更加用力地壓住開始不斷扭動的蘭妙言,怒火彷若黑色瘴氣般從他身體裡散發出來,「我把你當成什麼人?我把你當成我的妻子,可你呢,你始終忘不了妖女的身分對不對?相比於我的妻子,你更喜歡做芙蓉城的妖女對不對!」

  蘭妙言被他吼得怔住。 什麼芙蓉城,她什麼時候是芙蓉城的妖女了?

  修彌咬著牙,憤怒令他的俊臉變得猙獰,酒精撩起的大火摧毀了他所有的冷靜與理智,只剩下本能的狂怒。

  六年了,這個妖女一直走在無形中影響著自己,她害他離開佛門、害他抗拒女人、害他漂泊不定。 他以為自己恨極了她,可重逢之後的一切又脫離了他的掌控。

  修彌覺得自己就像是中了毒、上了癮。

  每次看到蘭妙言,他的心口就又疼又癢;每次面對蘭妙言,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狠狠地揍她、還是重重地吻她。 他為了她觸犯了所有的禁忌,可到頭對方卻視自己為玩物,這教他如何能不氣?

  修彌氣紅了眼,忽然將還在發怔的蘭妙言打橫抱起。

  「喂,你……」

  修彌偏過頭去堵住了蘭妙言的唇。

  現在的他已經和六年前不同,他不會逃,而是要留下來狠狠地教訓她!

  修彌強悍地堵住她的抗議,大臂粗魯地一環,單手將她卡在懷中,另一隻手則是開始去剝她的衣裳。 蘭妙言一面嗚嗚地叫喚,一面掙扎,可身上的衣服還是不受控制地逐漸落下,當兩人踏入主屋的時候,她的衣服已經被撕得差不多了。

  砰的一聲響,修彌用力地踹上門,不分地點地直接將蘭妙言丟到了圓桌上。

  ……

  無意識的抽動令蘭妙言的呼吸逐漸粗重起來,一雙小手難耐地攀住修彌的肩,纖腰輕擺、嬌臀微縮,分分合合的花穴彷彿是一張嘴,想要將修彌堅硬的慾望整根吞沒。 可是就在蘭妙言被他撩撥的身體發熱、開始動情的時候,修彌的動作卻漸漸緩慢下來。

  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終竟是含著她的耳垂不動彈了。

  壓在身體上的壯軀重得要命,蘭妙言連推了幾下對方都毫無反應。 片刻之後,她發現……修彌居然睡著了!

  晨風自海棠樹的枝幹間掠過,引得花葉簌簌作響。

  這時,,雙穿著精緻繡鞋的小腳飛快地踩過滿地的落英,蹬蹬蹬地朝主屋跑去。 身穿楓紅小衫的蘭心頭梳雙髻,髻上綁著的楓色髮帶在風中清揚,她的小臉蛋紅撲撲的,閃爍著健康的光澤。 她開心地跑到房門外,一雙肉肉的小手高高地抬了起來。

  可房中傳來的聲音卻令她停住了動作。

  尾隨而來的薛宛晴正打算攔下,卻見蘭心並沒有闖進去搗亂,而是將耳朵貼在了門板上。

  她在聽什麼呢?

  薛宛晴並沒多想,忙跑過去攬住她,「小小姐,咱們……」

  蘭心忽然抬頭,將肉肉地指頭抵在唇邊,「唬。」蘭心眼珠兒靈活地一轉,神秘兮兮地說:「小嬤嬤,你聽,我娘是不是在和新爹爹吵架?」

  薛宛晴不由得稍稍注意了下房中的動靜。 果然,她聽到了女人的咒罵聲。 那是蘭妙言的聲音,她嘰哩呱啦地說了一大堆,薛宛晴都沒聽出什麼重點和苗頭來,也沒聽到有人和她對罵,所以這應該是她家姑爺單方面的被罵吧。

  「你這個披著和尚皮的下流胚!地點選在桌子上也就算了,可你不要睡著啊;睡著了也就算了,可你不要壓著我睡啊。你知道我這一夜是怎麼過來的嗎,你……」

  聽到這,薛宛晴立刻摀住了蘭心的耳朵。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姑娘和姑爺可真是的……這種事也要大聲吵出來,會教壞小孩子的!

  蘭心似乎不太配合,她便立刻摀住了蘭心的小嘴,將她抱起來逃離了現場,生怕再聽到點幼童不宜的東西。

  兩人匆匆出現,又匆匆消失,房裡的人毫無察覺。

  阿、阿嚏! 罵到一半,蘭妙言又連打了幾個噴嚏。

  她吸溜了幾下鼻子,然後抬起頭捏捏鼻樑,再低頭時就見一方手帕遞到自己眼前。 修彌側對著她,一條鐵臂硬邦邦地戳到她眼前。 蘭妙言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將帕子拿了過來,接著毫不客氣地堵住鼻子痛痛快快地擤了擤,然後將帕子一團,又塞回到修彌的手裡。

  他的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沒言語,默默地將帕子又揣到懷裡。

  已經罵了幾個時辰的蘭妙言有些累,氣呼呼地坐下來喝了口茶。

  真是氣死她了,這混蛋真是既侮辱了她的靈魂,又侮辱了她的身體! 醉酒而眠的男人簡直和屍體沒什麼兩樣,幸虧他只睡了兩個時辰便醒了過來,若不然自己沒準真會被他壓斷氣。

  脫離了巨石的箝制之後,蘭妙言回到床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而這時修彌也徹底醒了酒,於是有了精神的蘭妙言便開始與他促膝長罵。

  不過一開始,修彌可沒有現在這麼配合。

  他們因為昨晚的事而大吵了一架,直到蘭妙言一怒之下說出自己根本不是芙蓉城的人之後,修彌才徹底消停了下來。 盛怒之下的她將當年的事說了個清楚,關於那個賭約、關於他的表哥、關於十四宮,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擺了出來。

  原來她根本不是芙蓉城的姑娘;原來她生在富貴人家,只不過因為性子頑劣才會做出六年前的那件荒唐事;原來她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以勾引男人為樂。

  修彌知道自己誤會了蘭妙言,但又不自覺地想到昨晚她對禿老三說的話。 可那些話能代表什麼呢,她不是真心想嫁,自己又何嘗是真心要娶的。 或許蘭妙言只是為了給蘭心找個爹,也或許只是因為好玩,可自己卻也不是多光明正大的。 他會娶她,無非是想讓自己那所謂的道德之心舒服一些,所以他並沒有資格指責蘭妙言。

  修彌不否認昨晚錯在自己,所以在那之後他就不吭聲了,因為理虧、因為羞愧,也因為不安。

  令他不安的是自己竟會因為看到蘭妙言和自己的同僚多笑了幾下,就忽然起了邪火。 在聽到她和禿老三說那些話之後更是跑出去借酒澆愁,最後還藉著酒勁做出了這種荒唐事來。 蘭妙言帶給他的毒居然已經中得那麼深了嗎?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這個女人,那顆原本高高在上的道德心,不知何時已經被慾望所佔據。

  「你知道自己這是什麼行為嗎?這是凌辱,凌辱!」蘭妙言的斥責聲喚回了修彌的理智。

  他略有些狼狽地移開目光,清了清喉嚨,心緒忽然變得煩躁。

  「我要去找捕快來抓你。」

  修彌正焦躁著,忍不住開口,「我就是捕快。」

  難道他要自己抓自己嗎? 罪名是因為凌辱了自己的妻子。

  蘭妙言杏眼一瞪,「還敢回嘴?信不信我把這件事鬧到你們官府裡去,看你還怎麼做人!我告訴你哦,以後不准你再喝酒,酒品簡直太、太差……阿……」  

  她忽然瞇著眼,張著嘴,擺出一副想要打噴嚏,卻打不出來的表情來。 修彌不自主地凝視著她,唇瓣跟著無意識地分分合合。

  吭哧了好一會兒之後,蘭妙言忽然一把扯起修彌的衣袖,用他的衣袖裹住鼻子,噴出一個大大的鼻涕來。

  修彌無言地看著她。

  蘭妙言長出了一口氣,順手用他的袖子擦了擦鼻子,然後甩開了他的手。

  見她抽了抽鼻子後還欲再罵,修彌終於忍無可忍地出言打斷了她,「昨晚的事是我的錯。」

  蘭妙言一愣,沒想到他真會道歉。

  「以後絕不再犯。」

  見他服了軟,蘭妙言立刻得意起來,「哈,那……」

  修彌立刻又說:「不過……」

  蘭妙言問:「不過?不過什麼?」

  修彌嚴正警告,「不過以後不許你再和芙蓉城的女人們廝混在一起。」就算她不是那裡的妖女,但這副頑劣不羈的性子肯定也是跟著她們學壞的。

  「為什麼啊?」

  「會教壞心兒的。」

  修彌轉身欲走,蘭妙言急急地攔過來,不高興地說:「你憑什麼不許我和她們玩?」

  何止如此,他也很想禁止她再對著別的男人亂笑。

  「因為我是心兒的爹,你的丈夫。」

  丟下這麼一句之後,修彌就出去了。 蘭妙言沒有再追,反而是雙手背後,扭了扭身子後嘻嘻地笑了起來。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雖然發了幾個時辰的火,可她卻沒有真的很生氣。 有點不高興是確實的,畢竟他昨晚說的、做的都有些過分,不僅傷了她的小自尊,還害她染上了風寒。

  不過這些都不太重要,因為蘭妙言清楚地記得,修彌昨晚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把你當成什麼人? 我把你當成我的妻子! 酒後吐真言,又是在盛怒之下,所以蘭妙言知道這是他的真心話。

  他把她當成妻子,所以才會介意芙蓉城的事,所以才會生那麼大的氣。 蘭妙言雖然神經大條點,但在男女之事上卻不是傻子,姐妹們教了她那麼多,她自然知道這是一個男人在乎她的表現。 更何況修彌是個多麼正經、古板的人啊,居然會做出那種……咳咳,下流是下流了點,不過她喜歡。

  昨天她還以為修彌是因為被同僚知道了兩人的關係才會生氣,現下想想,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蘭妙言越想越開心,站在原地傻笑了半天之後才堪堪地整理好表情,努力地板下臉之後,又提著裙擺跑出去大呼小叫:「臭和尚,你跑去哪裡了?我還在生病呢,快來照顧我!」

  阿嚏! 阿、阿……嚏!

  主房裡不斷傳來蘭妙言驚天動地的噴嚏聲。 她的風寒變得很嚴重,裹在被窩裡直流了一整天的鼻涕,入夜之後更是發了熱,整個人都變得蔫巴巴的,完全不復往日的張狂模樣。

  聽石頭說,她從小活蹦亂跳、皮糙肉厚的不愛生病,但一病起來就嬌氣至極。 修彌起初不信,不過很快就領教了。

  「太苦了,我不要喝嘛。」面對著眼前那舀了湯汁的小匙,蘭妙言抿著嘴來回晃腦袋,死活不肯喝。

  修彌難得耐著性子說:「不喝藥,病怎麼會好?」

  「那就讓我病死好了。」蘭妙言直接滑躺下去,把臉埋進被子裡嗚嗚叫喚。

  修彌無奈一嘆,「別鬧脾氣,心兒喝藥都比你要乖。」

  「那你去把藥給心兒喝。」

  修彌活到這麼​​大從沒哄過誰喝藥,現下也沒轍了,「你到底怎樣才肯喝藥?」

  蘭妙言悶了一會兒,悄悄從被子裡探出頭來。

  她小臉緋紅,卻唇色蒼白,鬢間的發被汗水黏在頰邊,一雙眼水汪汪的,充溢著滿滿的委屈。 風寒與發熱令她看起來僬悴,眼睛紅紅、鼻頭紅紅,修彌看得心頭一軟。

  「唔,我要你餵我。」

  「我不是在餵你嗎?」

  蘭妙言從被窩裡爬起來,鑽到他懷裡膩歪,「用嘴餵。」

  修彌無言。

  蘭妙言可憐兮兮地湊上來,用鼻子蹭他的下巴,「你嘴巴里的味道很好聞嘛,好不好?」修彌一臉的拒絕。

  蘭妙言開始碎碎念:「你忍心看我因為不喝藥而病死嗎?我可是因為你才生病的,你……」

  修彌無奈低嘆,默不作聲地將矮几上的藥碗拿過來,然後托著碗底含了一口,接著勾起懷中人的下巴,輕輕將唇堵了上去。

  甘苦的藥汁滾過舌尖渡到對方口中,蘭妙言高仰著頭,下意識地吞嚥,一雙小手無力地環住修彌的脖子。

  口中的一片苦澀,被兩人交融的口津彌散。

  蘭妙言主動勾住他的舌頭,輕勾、微挑,笨拙地挑逗。 修彌不由自主地吻了她一會兒,最終強撐理智從這唇齒間的糾纏中抽身,不輕不重地將她推開,然後擰眉道:「照你這樣,藥什麼時候才能喝完?」

  「唔,快餵我。」

  「你乖一點,不要胡鬧。」

  「嗯嗯。」

  修彌含了口藥,再次渡到她口中。

  可懷中美人卻始終不肯安分,總是吻了又吻,勾得修彌難以專心,一碗藥竟是喝了好半天才喝完。

  喝完藥之後,修彌便不准蘭妙言再胡鬧了,用被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命令她要好好休息,出好了汗之後才能夠退熱。

  見他要走,蘭妙言立刻問:「你要去哪兒?」

  「我就在外間。」

  「不要,留在這裡陪我。」

  「會耽誤你休息的。」兩人只要湊在一處,肯定就要胡來,修彌現在毫不否認自己真是一點定力都沒有,完全禁不住挑逗。

  蘭妙言卻是露出小狗般的表情來,「陪我一小會兒嘛,等我睡著了你再走,好不好?」她用力地眨了眨大眼睛。

  修彌看了她一會兒,又嘆氣,「就一會兒。」

  蘭妙言笑起來,裹著被子往裡面蹭了蹭。 修彌先是將燈盞吹滅,然後在床邊躺下來,順勢將蠶繭狀的女人摟入懷中。 蘭妙言的頭枕在他的臂彎裡,小臉滾燙、呼吸灼熱,顯然是還在高熱之中,修彌有些擔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快睡吧。」

  她點了點頭,不舒服地哼唧了一聲,蘭妙言緊摟著他,虛弱地咕噥道:「我難受……」

  「哪裡難受?」

  「頭疼、嗓子疼、眼睛疼……哪裡都疼。」

  修彌有些心疼,聲音也低柔了下來,「明天就會好了。」

  「嗚嗚,我會不會死掉?」

  「傻話,哪有發個熱就死人的。別亂想,乖乖睡覺。」

  「嗯,你不許走哦,我睡著了也不許走。」

  「好。」

  「我要你陪我……嗯,陪我……」她聲音漸低,呼吸逐漸均勻起來。 聽著因為生病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修彌情不自禁地低頭看去,只見蘭妙言滿臉汗濕,即便是在睡夢中,一雙眉兒還是擰得緊緊的,看起來真的很不舒服。 他伸手輕輕地捋了捋她的頭髮,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此時的蘭妙言溫順又無害,乖得像隻小貓。

  修彌凝視著她的睡顏,再一次嘆氣。

  他到底該拿這個女人怎麼辦? 他禁不住她的勾引、禁不住她撒嬌,也禁不住她裝可憐,所有的底線似乎都在因她而一降再降。 他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可每一次的甜蜜溫存之後就是空蕩蕩的不安與旁徨。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3 11:28 PM

第九章

  在修彌精心又無底線的照料下,蘭妙言終於痊癒。

  痊癒之後的她再度開始作怪,突發奇想地想要扮演好妻子這個角色。

  不過她從小到大,就沒接觸過賢妻良母這類的人。 上次修彌的同僚來吃飯,她的賢慧是作弊裝出來的,但這一次她想要親自上陣。 因為總不能日日都請大廚來家裡幫她做飯吧,更何況這事若是讓她的吝嗇表哥楚勻知道了,肯定又要罵她不懂得節制。

  下定了決心之後,蘭妙言開始向附近的阿婆、阿嬸們取經。 她長得漂亮、嘴巴又甜,雖然本性惡劣,但演技卻是一流的,所以很快就和鄰居家的婆婆、嬸嬸'大嫂、大姐們打成一片,忽悠著人家把看家本領都教給她。 成功取到不少真經的蘭妙言開始將理論付諸於實踐,強硬地將家裡的家務活全部包攬,正式開始了她的賢妻養成大計。

  第一步,做飯。

  午飯完成的時候,修彌正在教蘭心讀書。  

  才學了幾個字,她就開始耍賴,把包子堆到桌上,嘟著小嘴碎碎念:「爹,我好餓哦,餓得都沒有力氣讀書了,餓得胃都痛了…… 」

  修彌無奈地放下書。 這小傢伙,撒嬌耍賴的能耐一點也不輸給她娘。

  「又胃痛?」

  「嗯嗯!」包子蘭心重重點頭。

  「再堅持一下,一會兒你娘就做好飯了。」

  蘭心聞言,更是欲哭無淚,「吃她做的飯還不如吃書。」

  修彌擰眉,不悅地嘖了一聲。

  蘭心覷了眼他的臉色,咕噥道:「人家說的是實話嘛。」

  父女倆正說到一半,就聽到外面傳來蘭妙言準備開飯的呼喝聲。 蘭心聽到之後吃的一下子坐了起來,滿臉嚴肅地看向修彌,「爹,一會儿娘問起來,你就說我去找隔壁二狗玩了。」

  說完之後,這位餓到胃疼的小傢伙迅速地消失不見了。 開玩笑,她可是在長身體,才不會吃那些東西呢。

  修彌搖頭失笑。

  也不怪蘭心怕成這樣,蘭妙言這女人的動手能力真是差得可以。 食譜捧回來一大堆,做出來的飯卻還是難吃到極致,可她偏愛不肯認清現實,反而越挫越勇,並在狗食的康莊大道上越走越遠,儼然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

  正腹誹著,蘭妙言便開始上菜了。

  「咦,心兒呢?」

  「去找隔壁二狗了。」

  蘭妙言不悅道:「這孩子,一到吃飯的時辰就出去亂跑。」

  修彌敷衍道:「她餓不到的。」

  蘭妙言上齊了菜,然後在修彌對面坐下,滿眼期待地看著他,「快嚐嚐我的手藝。」

  看著這滿桌比狗食還糟的料理,修彌舉了半天的筷子愣是不知該如何下箸。

  蘭妙言催促道:「吃呀。」

  「你也吃。」

  「我聞了太久的油煙味道,沒胃口,你先吃。」

  修彌閉了閉眼,臉上又浮現出了兩人洞房那晚時英勇就義的表情。

  蘭妙言托著下巴,兩眼發亮地看著修彌一口一口地將碗中的白飯全部吃光,碟中的菜也都消失了大半。

  修彌黑著臉放下碗筷,將口中的最後一口飯菜努力地吞了下去。 這時蘭妙言又興沖沖地站了起來,「等一下哦。」

  修彌無語地看著蘭妙言出去,還有?

  不一會兒,蘭妙言又端了碗湯麵進來。

  修彌看著她將那碗麵端到自己眼前,然後看著那素面上的幾截蔥花深深地嘆息。 毫不誇張地說,他​​僅僅用鼻子就能感覺出這碗麵有多難吃。

  就在修彌面如死灰地拿起筷子,挑起了一根細細的麵條正打算放到嘴裡的時候,蘭妙言忽然說:「等等!」

  修彌手一鬆,謝天謝地!

  蘭妙言挪著圓凳坐到他旁邊,雙手托腮,眼睛亮晶晶的,「麵條不只有這樣一種吃法哦。」

  「那還有什麼吃法?」

  蘭妙言抿著嘴笑,忽然伸手拿過他手裡的筷子,然後挑起了一根麵條遞到他唇邊。 修彌擰眉一躲,她又要耍什麼花樣?

  蘭妙言抬了抬手,「張嘴叼住一頭,先不許吃哦。」

  修彌狐疑地張嘴含住麵條。

  蘭妙言放下筷子,傾身湊過來叼住了那一頭,然後一面吃一面朝他靠近。 修彌怔了怔,繼而目光變得閃爍起來,那張泛紅的小臉越靠越近,最終在他訝異的目光裡迅速地將最後一點麵條吃光,然後咻的一聲親了下他的嘴唇,修彌被她親得腦袋一晃。

  蘭妙言咬著唇坐回去,眼裡的笑意都要溢出來,「好不好玩?」

  修彌清了清嗓子,「又胡閙。」

  蘭妙言伸手捏了捏他耳朵,「耳朵都紅了,明明很喜歡。」

  修彌躲了一下,悶不吭聲地開始低頭吃麵。

  蘭妙言瞧他紅耳朵的樣子覺得有趣極了,忍不住湊得更近了些,在他的唇邊掛了一根麵條時候便立刻湊過去叼住,然後故技重施,只不過這一次她放緩了速度,一點點地吃完麵條,最終順著麵條咬住了他的唇。

  她望著他的眼,目光盈盈。

  修彌動彈不得,任由她舔咬著自己的下唇,片刻後忍不住俯首含住她的唇。

  兩人的唇瓣輾轉貼合,口津交融,吻得難分難捨。

  「我做的飯好不好吃?」

  蘭妙言仰著頭,黏著他的唇問。

  修彌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摟住了她的腰,含糊又果斷地答道:「很難吃。」

  賢妻養成第二步,洗衣。

  蘭妙言抱著手臂看著在晾衣繩上掛了一排的衣服。 唔,還是滿成功的,不管是否乾淨,起碼都還完好無缺,除了她手裡的這一件。

  蘭妙言苦著臉展開手中那件被她不小心扯爛的寢衣,幽幽地嘆了口氣。 哎,她這是很喜歡這件呢,這下可好,沒法穿了。 都怪三舅舅。 突然給她帶來那樣的壞消息,害得她心不在焉才會把衣服洗壞!

  垂頭喪氣地從後院走出來,一抬頭便看到前院裡的和諧情景。

  修彌單手抱著蘭心,另一隻手捏著片肉腸,正逗弄著腳邊團團轉的小白狗。 那小傢伙抬起前腿站了起來,嗷嗚嗷嗚地求肉吃,蘭心被它的憨相逗得咯咯笑,連修彌的唇角也掛上了笑容,父女倆有說有笑的,看起來格外和諧。

  蘭妙言心裡癢癢的,很想過去湊熱鬧。

  可有那小怪物在,她是絕對不敢湊過去的,​​若不然丟了醜還會讓女兒笑話。

  蘭妙言不開心地噘嘴,一看見修彌臉上那溫和的表情就更不舒服了。 這個臭和尚,對女兒比對自己好也就算了,現在連對隻狗都比對她溫柔。 她攥緊了手裡的破寢衣,嘔了一會兒氣之後倏地眼睛一亮。

  蘭妙言瞅了眼那件寢衣,眼珠兒一轉就跑回屋了。

  須臾後,主屋的房門被打開,一個小腦袋探了出來。

  「餵,修彌。」

  抱著蘭心去摘海棠花的修彌動作一頓,朝聲源看去。

  懷中的蘭心也笑了起來,忙抬起小手大聲打招呼,「娘,過來一起玩。」

  「呵呵呵呵……娘一會兒再陪你。」蘭妙言乾笑幾聲,而後對著修彌擠擠眼,「修彌,你過來下。」

  修彌似乎不太想過去,只是揚聲問:「什麼事?」

  蘭妙言小臉皴了皺,「過來嘛!」

  修彌攏了眉,「到底什麼事?」

  這時懷裡的蘭心嗅了嗅手中的小花兒,隨口道:「肯定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蘭心很是大方地拍拍他的肩,「爹,你去吧,我和阿白玩。」

  修彌又朝蘭妙言看了眼,只見對方還對著他擠眉弄眼的。 無奈的一嘆,終於還是將懷中的蘭心放下來,然後摸摸她的頭表示安撫,接著便朝蘭妙言走去。

  他剛剛走到門口,便被房中的女人給一把拽了進去。 修彌往前撲了個趔趄,繼而便聽到房門在自己身後關上了。 站定之後側目一看,便被眼前蘭妙言的造型給嚇了一跳,修彌震驚道:「你……」

  蘭妙言裸著香肩與手臂,那件洗破的寢衣系在身上,兩條衣袖裹在胸前打了個結,再瞧那衣擺更是被撕成一條一條的。 她在修彌面前美美地轉了個圈,流蘇般的布條輕揚,兩條細白的長腿在流蘇間隱約可見,要露不露的更加誘人。

  「看我的新寢衣,好不好看?」

  修彌看得怔了,而後立刻別開目光,俐落地脫下自己的外衫,然後將蘭妙言裹住,「大白天的,穿成這樣成何體統。又想再得一次風寒?」

  「哎呀,你不要又裹我。」蘭妙言掙脫開他的箝制,將裹在身上的外衫丟到一邊,然後滿臉不悅地睨著修彌,「你怎麼這麼不解風情?體統、體統,就知道和我講體統!我若是知道什麼叫作體統,還能和你生下心兒嗎?」

  修彌臉色一變,朝外看了眼。

  「胡說什麼,也不怕被心兒聽到。」

  蘭妙言癟了嘴,「你就知道訓我。」

  修彌濃眉緊擰,始終不肯去看她的身子,「快把衣服穿上。到時辰教心兒讀書了,我……」說話間,他轉過身打算去開門。

  蘭妙言見狀立刻撲了上去,雙腳一踮便跳到了修彌的背上,「不許走。」

  他今天已經陪心兒和那隻狗玩了大半天了。

  修彌身子被她壓得一彎,不由得低聲道:「蘭妙言。」  

  蘭妙言環著他的脖子,在他發飆前忽然將小手抬起來湊到他眼前,可憐巴巴地說:「我洗了一早上的衣服,手都皴了,你瞧。」她動了動五根嫩汪汪的手指,紅唇貼在他耳畔,「我可不可憐啊,相公?」

  又酥又軟的一聲輕喚,成功地令修彌紅了耳根。 他攥住那隻小手認真地端詳了一下。

  「明天不要洗了。」

  「不行,我要變得賢慧。」

  「我不需要你這麼賢慧,別洗了。」

  「嘿嘿,你在心疼我嗎?」

  修彌嘖了一聲,將手探到後面拍拍她,「快下來。」

  「不要。」蘭妙言摟得更緊了些,溫熱的紅唇開始親吻他紅透的耳根。

  她細碎的吻一路朝他的唇漫去,靈活的小舌在他的頰邊繞來繞去,修彌閉上眼沉了口氣,片刻之後終是忍不住側頭捉住了她作惡的小嘴,用力地含住吸吮,手臂則是繞到後面托住她的臀,背著她往內室走去。

  這時,摟在脖子上的小手忽然收緊了。

  「嗚……不要進屋。」

  修彌鬆開了她的唇,「嗯?」

  蘭妙言貼著他的唇角,「去桌上,好不好?」

  修彌擰眉,「胡鬧。」

  蘭妙言噘嘴,「又不是沒在桌上做過。」

  修彌臉上一紅,正想虎著臉說她幾句,卻忽然感覺到她盤在自己腰際的腿緩緩下滑,一雙柔軟的小腳夾住他胯下才挺起來一點的男根。 修彌頓時狠抽了一口冷氣,被那柔嫩腳心裹住的慾望瞬間粗硬了起來。 他捏緊了蘭妙言的臀,二話不說將她丟到桌上。

  他轉身擠到她腿間,惡狠狠地低咒,「妖精!」

  蘭妙言笑道:「你是在誇我漂亮嗎?」

  修彌想要笑,卻仍是繃著臉,「這種狐媚工夫都是從哪學來的?」

  「我天賦異稟不可以?」

  他撩開她那一條條的裙擺,下身用力地向前一頂,「沒練習過?!」

  蘭妙言順勢用腿纏住他的腰,「第一次拿個小和尚練手就懷了孩子,哪裡還敢再練?」修彌的臉色這才柔和了些,半褪長褲之後單手壓住她的一條腿,尋了個舒適的角度緩緩地埋入。

  因為是在白天,蘭心又在外面玩,所以兩人不敢鬧出大動靜來,蘭妙言那想叫不敢叫的表情勾得修彌血脈賁張,很快就忍不住釋放在她的身體裡。

  可結束之後,那仍舊半硬的分身仍埋在那裡捨不得離開。

  修彌維持著兩人交合的姿勢將蘭妙言抱回到榻上,這幾步路的摩擦便又讓他恢復亢奮,於是忍不住又在榻上要了她一次。

  結束之後蘭妙言累得不想動,卻也不肯放修彌走,仍舊賴在他懷裡。 正進行自我譴責的修彌輕輕一嘆,捏了捏她的肩,「以後不許在白天勾引我。」

  「不要。」蘭妙言囈語般囁嚅著道:「我想什麼時候勾引,就什麼時候勾引。」

  修彌無語地笑了笑。

  蘭妙言枕著他的胸膛休息,方才三舅舅說的事反覆在心頭盤旋,令她心緒不寧、格外焦慮。

  三舅舅說,她久不歸家,表哥早已起了疑,所以另派了一撥人手來找她,成功地打探到她已經和修彌成親的消息。 知道這件事之後,他二話不說便動身往壺兒鎮趕來。

  一聽表哥親自出馬,蘭妙言立刻就慌了。

  從小到大,她不怕爹、不怕娘,就怕這個不近人情的表哥。

  因為楚勻這個人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六親不認、斤斤計較,完全不吃蘭妙言撒嬌耍賴、插科打譯的那一套,再加上天生討厭長得美的女人,所以更不會對她憐香惜玉。 正因如此,實在拿蘭妙言沒辦法的爹娘才會把她送到楚勻的身邊管教。

  表哥是不是生氣了? 他會不會把自己捉回去嫁給那個姓鐘的?

  蘭妙言情不自禁地攏緊了手,如果說一開始她嫁給修彌只是鬧著玩的話,現在她已經當真了,她不想離開修彌,更不想嫁給別人。 可是蘭妙言現在還不知道修彌的心意,雖然已經猜出了幾分​​,但她還是更想聽修彌親口說。 若他亦是真心,那自己就和表哥抵抗到底。

  蘭妙言忽然翻身趴在修彌的肩頭,望著他的側臉問:「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勾引你嗎?」

  修彌被問得一愣,搖搖頭。

  見對方搖頭,她又問:「知道我為什麼學做飯、學洗衣嗎?」

  一連串的問句令修彌不由得轉頭看向她,「為什麼?」

  蘭妙言望著他的眼,蠕動著湊近了些。

  過了好半晌,她才輕聲說:「因為我喜歡你。」

  修彌眸子一顫。

  蘭妙言用手捧住他的臉,「你也喜歡我嗎?」

  頑劣如她,從沒對哪個人如此用心過。 她想要時時刻刻地黏著他,願意放下女子的矜持去勾引他,為了拴住他努力地想要成為一個賢妻良母,破天荒地學習起自己從未做過的家務活。 這種感覺,不是喜歡又是什麼呢? 蘭妙言本來不想說的,可她又藏不住話。

  蘭妙言的情感向來很分明,一旦愛了,就會急不可耐地捧出自己的真心給對方看。 她知道他是喜歡自己的,只要他說,哪怕只是點一下頭,那麼她便有了放棄一切的勇氣。 可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卻令修彌愣住了。

  他一時語塞,「我……」

  他喜歡她嗎,他也喜歡她嗎? 複雜的情緒膨賬在胸間,詫異、驚慌、狂喜、滿足,糾纏在喉頭哽住了他所有的言語。 修彌略有些激動地抓住了蘭妙言的手,各種情愫在眼底染成一片火。 然而下一瞬,他眼中的火光又變得搖擺不定起來。

  蘭妙言是認真的嗎?

  明明在幾天前,她還親口對禿老三說根本不想做自己的妻子,說她根本沒有當真。

  所以說這會不會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修彌被她騙了太多次,生怕當自己吐露真心之後,對方會忽然丟給他一句「傻瓜,騙你的」之類的話。 已經對蘭妙言越發迷戀的他忽然變得有些不知所措,所以那句話硬是哽在喉間沒有說出來。

  蘭妙言還在期待地望著他,「嗯?」

  修彌攥著她的大手一鬆,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後忽然推開她翻身跳下床。

  蘭妙言完全沒想過會是這個結果。

  他這是什麼意思? 怔怔地躺在床上,她好半晌都沒有緩過神來。 直到身旁的床榻已經完全冷掉,直到胸口因為長時間的屏息而脹疼的時候,蘭妙言才回過神,霍地從床上坐起,猛地將手邊的玉枕丟了出去,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來。

  「修彌,你這個混蛋!」

  成親之後的日子就像是一個夢,美得好像是一顆琉璃球,五彩斑斕、春情旖旎。 可這一日,琉璃球轟然破碎,飛濺而出的碎片將她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蘭妙言從未流過這麼多的眼淚,她悶在房中哭了整整一夜。 不是梨花帶雨、不是弱柳拂風,沒有絲毫的做作與矜持,蘭妙言就像是一個失去了心愛之物的孩子,坐在床上號啕大哭、撕心裂肺。

  蘭心不知發生了什麼,也跟著娘親,起哭。

  薛宛晴和石頭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其他的小嘍羅們也趕了過來,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最後還是姍姍來遲的禿老三起了點作用,他先是吩咐薛宛晴將蘭心抱走,然後走到蘭妙言身旁,滿臉擔憂地問:「小十二,告訴舅舅,發生了什麼事?」

  蘭妙言勉強睜開紅腫似桃核的眼,抽噎著看向禿老三,「三舅舅……」

  「好閨女,到底怎麼啦?」

  「三舅舅……他、他不喜歡我。」蘭妙言抽搭了幾下,又咧嘴大哭了起來,「他走了,他不要我了!」

  「哎呀,好閨女,不哭了、不哭了。」

  五大三粗的禿老三都要心疼死了,也不知該如何安撫,只得咬牙切齒地咒罵:「那個臭小子去哪了?他媽的,吃了幾個膽子敢把我們小十二弄成這樣,老子去撕了他!」

  說完就要站起身,可剛有動作,就被一雙小手扯住了衣角。

  「不要……」

  禿老三低頭看去,「小十二,你別攔著我。」

  蘭妙言拉起他的衣角堵住眼,嗚嗚地呢喃道:「別傷害他,他要出了事我就守寡了……」她捂著臉哭了半天,然後又抬起頭,哀哀戚戚地求著,一雙美眸已經腫的不成樣子,幾乎要睜不開,「三舅舅,你幫我去找他,好不好?你把他找回來、把他找回來。」

  「小十二,你這又是何必呢?」禿老三重重一嘆,「楚勻馬上就到了,咱們一起回家好不好?忘了那個混蛋。」  

  蘭妙言哭著搖頭,「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他,三舅舅,你幫幫我、你幫幫我……」

  極為爭強好勝、愛面子的她現在竟會跪在床上哭著求人幫她找回修彌,這情景令在場的人在驚訝之餘又有些心疼,他們那位高高在上、素來不可一世的蘭姑娘,竟會因為一個男人變成這樣。

  禿老三心疼不已地安撫著蘭妙言,直到她哭著睡去。

  他重重地嘆息,替蘭妙言蓋好了被子。

  而後轉身對著其餘的人使了個眼色,「都出去。」

  退出主屋之後,石頭忍不住問:「三爺,咱們要去找姑爺嗎?」

  「狗屁姑爺!」禿老三怒道:「不找!」

  石頭顯得有些為難,「可姑娘她……」

  正是為了蘭妙言,禿老三才堅持不派人去找修彌。 若是找回來能大卸八塊也就罷了,可現實一定不會這樣,蘭妙言捨不得讓他們動他,那他們還找他做什麼,找回來繼續惹蘭妙言傷心? 更何況楚勻馬上就要回來了,如果他們小兩口感情好倒也罷,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就算把修彌找了回來,楚勻也決計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的。

  所以這個狼心狗肺的混蛋消失了倒好。

  禿老三堅持道:「我說不找就不找。你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咱們準備回去了。」

  石頭無奈,只好應聲退下。

  三天之後。

  同樣的房間、同樣的冷夜。 房中的蘭妙言並不安穩地睡著,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映出淚痕一片。

  窗外圓月如盤、夜色如墨,同一片夜空之下,修彌還很清醒,他坐在一個小院裡看著天,面前擺了個四四方方的小矮桌,桌上擺了一葷、一素兩道菜,而在小桌對面是打著赤膊的顧勝。

  當的一聲,粗糙的大手將酒壇往桌上重重一放。 顧勝抹抹嘴,痛快地咧嘴叫喚:「嘶哈……好酒!」

  修彌伸手撥弄著眼前的茶杯,似乎在思考。

  顧勝伸手捏了塊肉丟到嘴裡,一面咀嚼一面打量著修彌,嘴裡嚼得嘖嘖有聲,「餵,老子今天早早地關了鋪子來陪你喝酒,結果你一直不說話是幾個意思?」大手猛地往前一探,湊到他眼前用力地揮了揮,「嘖,你可急死我了,說話!」

  修彌眸子一顫,神色愣怔地抬頭,似乎這才回神。

  顧勝一見他這副傻樣,瞬間放棄和他交流,「算了算了,你發你的呆,老子洗澡去。」

  桌子對面的龐然大物消失之後,修彌又重新低下頭去,一面撥弄著茶杯一面發呆。

  從蘭妙言身邊狼狽逃開之後,他就住在了衙門的監獄裡,不眠不休地工作了兩天,不過因為他總是心不在焉、屢屢出錯,縣老爺不得不把他給轟出來,讓他回家好好休息。 可修彌不想回家,於是就又來到了顧勝這裡。 起初他腦子裡的思緒亂成一團,理都理不開,可現在,他的大腦卻成了一片空白。

  這些日子以來他想的事情太多了。 現在他什麼都不想去想,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片刻之後,打著赤膊,只穿了條四角襯褲的顧勝光著腳大步走來。 他手裡提著洗澡後換下的長褲,大剌剌地抹了幾下猶帶著水珠的胸膛之後,一把提起桌上的酒壇,咕咚咕咚地將剩餘的酒水悉數灌進肚子。

  爽利地一飲而盡之後,將酒壇隨手一丟。

  酒壇應聲而碎,濺了滿地的碎片。

  這時,忽然有個東西從房中飛了出來,直接砸中顧勝的腦袋。 他吃痛地低咒了一聲,抱起來一看是寶貝兒子玩的小球。 顧勝揉了揉頭,先是默默地翻了個白眼,然後夾著球對房裡不高興地嚷嚷:「知道了,碎片我明天收拾。」

  言畢,他扭頭看向修彌,「嘿,我可要去睡覺了。」

  修彌耷拉著腦袋,隨手擺了擺算作告別。

  顧勝抓了抓胸口,有些沒趣兒地轉身離開,不過走開幾步之後還是忍不住回頭,「差不多就可以了,為個婆娘不至於的。」

  話音方落,就又有一個東西朝他的腦袋丟過來。 顧勝號了一嗓子,猛地朝房門看去,「又沒說你,你這個婆娘好極了還不行?」腦袋又挨了一下。

  顧勝頂著不斷往外飛的物甚往房裡走,好不容易才回了房。

  「行了行了,不是婆娘,是媳婦……兄弟在呢,能不能給點面子啊你……怕你還不行……」房中夫妻的對話聲越來越低,接下來燈火一滅,一切都暗了下來。

  修彌孤零零地坐在院子中央,唯有苦茶、寒月為伴。 他捏著茶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席地而坐,接著緩緩地躺了下來。

  修長的四肢無力地攤開,身上的墨綠衣衫似乎能夠融進黑夜。 修彌怔怔地望著繁星滿天的夜空,忽然伸手摸過被放到地上的茶杯。

  他高抬手臂,目光直直地望著指尖的茶杯。 須臾,指尖一搓,茶杯傾斜,淺褐色的苦茶傾斜而下,嘩嘩地澆了滿臉的濕。

  當最後一滴茶水顫悠悠地滴落之後,修彌重重地放下手,猛然落地的大掌一彈,指尖的茶杯滾了出去。 鬢髮濕透的他緩緩閉上眼,滿臉的水珠肆意滑落,分不清到底是茶還是其他。 修彌就這樣躺在院子裡,漸漸地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刺眼的陽光照醒了他。

  修彌淺眉緊皺,眼皮下的眸子滾了好幾下,而後緩緩睜開了眼。

  視野之中,是一個逆光而站的女人。

  他焦距渙散的眸子中淌出了一絲喜悅,乾澀的唇瓣微張,「蘭……」

  「我不是蘭妙言。」說話者的聲音清清凌凌,宛若鶯鳴,彷若玉石撞擊著白瓷,清脆又​​好聽。

  修彌眼底的喜悅瞬間被空洞所吞沒,努力適應了光線之後,才看清了眼見的女人。 那是個看起來極為年輕機靈的少女,一襲色澤斑斕、花樣繁複的長裙艷而不俗,迤邐至腳踝的迷人長發隨意地挽起,鬢間的垂髫上還拴著一枚白玉鈴鐺。 少女膚色勝雪,白皙得彷若透明。

  修彌認識眼前這位天生童顏的女子,她就是顏玉爾,顧勝的妻子。

  他翻身坐起,有些困倦地揉了揉鼻樑,「昨日叨擾大嫂了。」雖然她年輕小,可無奈顧勝比他還要大幾歲,所以修彌不得不尊稱對方一聲大嫂。

  顏玉爾蹲下來,長發與裙擺鋪了滿地,「你還不走嗎?」

  修彌無語。 這麼直接地就下逐客令了。

  「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修彌聽出些不對來,「你的意思是……」

  顏玉爾抱著膝,櫻紅的唇微微勾起,「蘭妙言呀,她今天就要和表哥走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頭,閉目思考了一下,而後又迅速睜開,琉璃色的眸子裡溢著懶洋洋的笑,「唔,馬車都已經出發了呢,你現在去或許還趕得及。」

  修彌睜大了眼睛,一臉詫異。

  「要從斷琴門的那條路走哦。」

  她還真是什麼都算得出來。 不過……修彌霍地站起來,「你怎麼不早說!」

  顏玉爾仰起頭,無辜地聳了聳肩。

  修彌低咒了一句,迅速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9-23 11:28 PM

尾聲

  紊亂的步履令修彌的視野來回搖晃,世界安靜得彷彿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混亂的心跳。

  修彌六神無主地衝進房間,尋找了一圈之後發現所有屬於蘭妙言的東西全部都從家裡消失了。 他的汗水一直往下淌,流進眼角,刺痛得想要流淚,沒頭蒼蠅似的亂轉的他最終在妝台前停留下來。

  銅鏡前,擺著一縷黑髮,發間繫著紅繩。

  他愣住,不可思議地伸手將那截頭髮拿了起來。

  有關這截頭髮的記憶猛地劈過腦海,修彌打了個哆嗦,眼眶瞬間紅了。

  這是六年前她從自己這裡剪走的,原來他還以為蘭妙言有收集男人頭髮的癖好,如今看來竟是又誤會她了。 原來她一直都留著。 修彌伸手摸了摸那綁住頭髮的紅繩,對方的心意表達得再明顯不過,結髮同心。 蘭妙言沒有騙自己。

  她的告白是真心的,可他卻……修彌狠狠地攥住那截黑髮,而後忽然從櫃子裡翻出一個包袱來,然後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一路施展輕功,飛奔不已,按照顏玉爾所說的自斷琴門而出,又行幾里路之後果然在官道上看見了幾輛馬車。 修彌心中血氣一翻,猛地加快了速度,片刻之後他已經追了過去。 最終足尖發力猛地一躍,迅疾地閃到了為首的馬車前,然後穩穩落地,張開了雙臂阻攔。

  高健大馬被忽然閃出的人影驚到,駕車人勒緊了韁繩,馬被勒得口角溢血,前蹄高揚,狠狠地嘶鳴著。 而擋在馬車前的男人卻是巋然不動,任由馬蹄自他面前險險飛過仍舊面不改色。

  馬蹄重重落地,駕車人驚魂未定地向他看去,忍不住大罵:「哪裡來的瘋子,不要命了嗎!」他跳下馬車,衝上前一把攥住了修彌的衣領, 「你……」  

  「誰在外面?」馬車裡忽然飄出不緊不慢的阻攔聲。

  駕車人立刻鬆了手,忙折回到馬車旁,躬身道:「一個瘋子,忽然冒出來攔車。」

  車中靜了片刻。

  須臾過後,一個男人撩簾而出,緩步走下馬車。

  那人細眉長目、氣質冷凝,一雙鋒華盡斂的狹長眼眸半闔著,顯得沒什麼精神。 他負手而立,端於身前的右手戴著黑色的手套,拇指上的翠綠板指散發出幽幽的光芒。 男人就在馬旁站定,沒再靠近,遠遠地打量著修彌,「閣下緣何攔車?」

  他應該就是蘭妙言的表哥了。 修彌沒多言,直​​接說:「我是來帶蘭妙言走的。」

  楚勻頷首,「那麼閣下就是修彌先生了?!」

  修彌答道:「是。」

  楚勻微勾唇,眼底猛地迸出寒光來。 他身形一閃,修彌頓時覺得眼前一花,當視野恢復清晰的時候對方已經來到了眼前,「你……呃!」喉間傳來劇痛,楚勻那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已經卡住他的脖子。

  楚勻的​​右手堅硬無比,沒有絲毫肉體凡胎的柔軟,硬得彷若金屬,即便是隔著手套,修彌也能感覺到那里傳來的陣陣寒意。 距離如此之近,他清晰地看到楚勻那沒什麼精神的眼睛裡閃爍著狠戾的光芒,可他說出口的話,卻還是那般彬彬有禮。

  「修先生,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修彌沒有還手,強烈的窒息感令他臉色漲紅,額上的青筋都繃了出來。

  「為什麼還要自尋死路地追上來?」楚勻笑得如沐春風,陰惻惻地開起了玩笑,「該不會是發現自己愛上了阿言,所以來請求原諒的吧?」這種話讓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阿言那個丫頭雖然長得很美,但性格太過頑劣,被她耍過的男人都把她視作鬼見愁般的存在,所以她的婚事一直都是他心頭的一塊病。 真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會愛上她。 面對他的揶揄,修彌認真地說:「是。」

  楚勻一愣,手上的力道鬆了松。

  修彌長喘了一口氣,忍不住蹦出了幾聲咳嗽,不過卻被他努力忍住。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抬眼不卑不亢地直視著楚勻,「你……你說的沒錯。我早就發現自己愛上了她,可我的懦弱令我怯於承認,選擇了逃避。」

  這倒是楚勻萬萬沒想到的。 不會吧,還真有人愛上他那位禍害人間的表妹了?

  修彌垂眼,一字一句地說:「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我愛她,我不會再逃避。」

  「你說的是……真的嗎?」蘭妙言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來。

  修彌霍然抬頭,越過眾人找到了她的身影。 她形容憔悴、臉色蒼白,一襲紅衣彷彿都失了顔色。 蘭妙言的眼睛和鼻子都紅彤彤的,唇色卻淺得令人心疼。 兩人的目光越過楚勻等人交會在一起,化作千絲萬縷的情愫,染紅了彼此的眼眶。

  修彌咬了咬牙,啞聲道:「是。」

  蘭妙言往前走了幾步,小手堵著心口,弱弱地問:「你愛我?」

  修彌神色堅定,「是。」

  蘭妙言唇瓣抖了抖,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然後不管不顧地向他跑來。

  修彌被那飛奔而來的人兒撞了個滿懷,他用力地摟緊了她。 失而復得的喜悅令他渾身發抖,懷中的蘭妙言哭濕了他的衣襟,又哭又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歡我的,也是愛我的,我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嘛!嗚嗚嗚,我就知道……」

  「對不起。」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我想要等你,可他們偏偏要我走……」

  剛才被忽然跑來的蘭妙言撞開的楚勻滿臉黑線。 搞什麼,怪他嗎?

  蘭妙言從修彌懷中抬頭,雙手捧著他的臉,「看到我留下的東西了嗎?」

  那晚歇斯底里地哭過之後,蘭妙言就冷靜了下來。 她不相信修彌完全不喜歡自己,那些溫柔都不是假的,他那麼順著她、那麼寵著她,怎麼會對她沒感覺?

  蘭妙言相信自己的判斷,所以她想去找修彌說明白,可還沒有行動楚勻就已經找上門了。

  楚勻不由分說地就要抓她走,蘭妙言拗不過,就把那撮頭髮留了下來,希望修彌看到後能明白。

  修彌點頭,「看到了。」

  蘭妙言的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踮起腳去吻他。

  匆匆追過來的禿老三剛跑過來就看見了這一幕,不由得老臉一紅,忙捂著眼湊到楚勻旁邊,「哎,現在的年輕人啊,不分場合、不分地點。

  前幾天還打得不可開交,今天就抱著又親又啃的。 」他咕噥了幾句,然後看向楚勻,「你不去管管?!」

  楚勻轉了轉右腕,「怎麼管?」

  禿老三對楚勻的態度感到奇怪,「你不是很討厭修彌的嗎?」

  楚勻毫不避諱地看著不遠處那對吻得難捨難分的有情人,「我討厭他,是因為他佔了阿言的便宜就逃之夭夭。可現在……」他的唇角竟然浮現了一絲笑容,「兩人既成了親,又彼此相愛,我何必去棒打鴛鴦。」

  「這風格可不像你啊。」

  楚勻淡笑不語。

  禿老三打量了一下他的側臉,「是不是她和鍾祈的親事黃了?」

  楚勻臉色一變。

  禿老三嘖嘖稱嘆,「你一定是怕小十二嫁不出去了,所以才急忙脫手的吧。」

  楚勻瞥他一眼,哼笑,「賊老頭。」

  事實上的確是如此,若是修彌玩弄了蘭妙言,那他一定不會放過,可若是修彌愛上了蘭妙言,他也同樣不會放過。

  真是的,好不容易有人肯要蘭妙言,他怎麼能讓他跑了。 他可是早就想把蘭妙言給嫁出去了,若不然負責管教她的自己,豈不是要被她煩一輩子。 他真心是不想再去收拾蘭妙言的爛攤子了,所以現在修彌自願跳入火坑,他自然舉雙手雙腳來歡迎。

  禿老三朝遠處瞄了眼,「嘖,真是的,親起來沒完了。」

  楚勻對他使了個眼色,「去把心兒抱來。」

  禿老三眼睛一亮,連忙轉身去馬車裡請他家小小姐去了。

  這時,修彌依依不捨地放開了蘭妙言的唇,輕輕將她從懷裡推出去,「我帶了東西給你。」蘭妙言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拿著的包袱。

  「這是那件僧衣。」修彌將包袱交給她,「現在我把它交給你處置,燒了、毀了,都可以。」

  蘭妙言一驚,她知道這件僧衣對他的意義,於是不由得抱緊了懷中的包裹,「你說過,這是你的信仰。」

  修彌低下頭,與她額頭相抵,「從現在起,你才是我的信仰。」

  蘭妙言心頭動容,忍不住又落了淚。

  就在她再度想要摟緊修彌的時候,身後卻傳來蘭心歡快的聲音,「爹、娘,你們在玩什麼呢?心兒也要一起玩親親,心兒也要。」她鳥兒一般從禿老三的懷中飛出來,然後一路朝那相擁的兩個人奔去。

  官道兩旁的樹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澄澈的陽光透過枝葉在地面上形成樹影,斑斑駭駁。

  穿著精緻繡鞋的小腳踩著滿地的光影朝自己的爹娘奔去。 蘭心咯咯地笑著,鳥兒歸巢般撲到他們的懷中。 修彌摟著蘭妙言蹲下來,各自張開了一條手臂,在緊緊擁住那飛奔而來的女兒時,也好像擁住了兩個人美好的未來。

  三個人用力地擁抱在一起,畫面就此定格。

  【全書完】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iki.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