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碼 或 安全提問
 註冊
|註冊|登錄

伊莉討論區

搜索
伊莉需要你的贊助和支持認識好友、聊天,分享生活趣事你準備好成為出色的版主了嗎?
航海王無碼流出vr中文mg高中office
太太working ヴィヴィunsighte3d太太的恢約會大作

休閒聊天興趣交流學術文化旅遊交流飲食交流家庭事務PC GAMETV GAME
熱門線上其他線上感情感性寵物交流家族門派動漫交流貼圖分享BL/GL
音樂世界影視娛樂女性頻道潮流資訊BT下載區GB下載區下載分享短片
電腦資訊數碼產品手機交流交易廣場網站事務長篇小說體育運動時事經濟
上班一族博彩娛樂

[簡]單人房、日照一般

[繁]魔王學院的不適任

✡ 斗破蒼穹 年番/鬥

[繁]怪獸八號04-

[繁][720P]海賊王1103

[繁]Re:Monster 06-
長篇小說交流園地出版類言情小說玄幻魔法小說武俠修真小說科幻偵探小說原創言情小說都市小說輕小說
其他小說
查看: 2131|回復: 5
打印上一主題下一主題

[奇幻/魔法/冒險]椎野美由貴 -【打工魔法師‧九】少女低語著:這就是我的命運 關閉[複製鏈接]

Rank: 3Rank: 3Rank: 3

帖子
493
積分
2445 點
潛水值
21783 米
跳轉到指定樓層
樓主
發表於 2011-11-3 11:36 A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4 06:43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神祕團體陸續派出了刺客,將京介逼到了絕境。

  而這個組織最狠辣的殺手出現了。

  她的名字是砂島禮子。

  過去京介曾經愛過,後來死去的少女。

  但禮子卻死而復生,並毫不猶豫地出手殺他,究竟是為什麼?!

  京介的心中百轉千迴,連禮子的好友豐花也只能落淚。

  無論如何都想確認禮子的真正意圖,京介無法壓抑這樣的心情,開始奔向變成暗殺者的女友所等待的街頭!!



















【作者介紹】:

  椎野美由貴

  1997年出生。琦玉大學中輟。在第六屆角川學園小說大賞中,以本作品得到大賞。並以成為心地善良的作家為目標出道。興趣是聽音樂,以及靠觀看運動比賽增加腎上腺素。尊敬的人是拿破崙(根據高中入學考試時的面試回答)。

【原日文書名】:バイトでウィザード─したがえわが宿命に、と少女は呟いた

【原所屬】: 角川Sneaker文庫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附件: 你需要登錄才可以下載或查看附件。沒有帳號?註冊
分享分享0收藏收藏0支持支持0
若新密碼無法使用,可能是數據未更新。請使用舊密碼看看。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3Rank: 3Rank: 3

帖子
493
積分
2445 點
潛水值
21783 米
頭香
發表於 2011-11-3 11:37 A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4 06:43 PM 編輯

序幕

    接近十一月中旬的清晨五點,路上下著冰冷的蒙蒙細雨.一條京介沒有帶傘,兩手空空地走向虹原車站.

    因為沒別的衣服可穿,所以選了學生制服.從口袋里翻出的兩枚硬幣,和前往目的地的車費恰巧是同樣數目.

    買了一張車票,搭上剛好駛進月台的南下電車.車廂里的暖氣效果不佳,不知道是不是時間點的關系,除了京介之外,乘客只有四個人.有個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中央讀著報紙,看起來像上班族的男性.還有在正對面打鼾的,是看不出什麼職業的後中年期男子.一兩個學生站在門邊,正面對面聊著某些有趣的話題,穿著不知哪所私立高中的制服.是男學生和女學生的組合.

    要說是「只有」,不如說是「居然」有四個人,對于這樣的現實,京介感到有點意外.時間明明還這麼早,卻已經有人開始活動.電車在清晨五點已經開始規律行駛,光是這點就叫人佩服.因為京介自己在這幾天,可是沒從房里踏出過半步.京介心不在焉地這麼想著,然後在成排空蕩蕩的座椅角落坐下.電車啟動的警笛聲在差不多的時間響起,車廂門,緩緩關閉,電車開始行駛.

    電車沿著虹原的老住宅區行駛,不過才五分鍾街道就陡然消失,倏地出現一整片田園風景.秋末的田地放眼望去全是干涸的,天空的顏色勉強比地表亮一些,看得出邊界.車窗外只有雨滴輕盈飛舞,暖氣好不容易才在車廂內部擴散開來.

    站在門邊的學生望著京介的方向低語了幾句.京介沒帶傘就走到車站,身上濕到差點要從鼻尖滴出水滴.他們或許是在議論自己寒酸或是像個怪人,不過京介不以為意地憋住了呵欠.和開始下雨的前幾天相比,雨勢已經轉弱許多,不過綿密的蒙蒙細雨還是一陣陣地滲入體內.

    學生似乎換了個話題,兩人交換著夾雜笑意的對話.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不過卻沒有克制表情.似乎是聊到什麼超好笑的事,女學生握著男學生的手,顫著肩頭笑了起來.京介的視線無意識地落在自己的掌心.被雨淋濕的冰冷手指失去了血色.鳴著警笛錯身而過的北上電車車燈射進了網膜.京介閉上眼睛.

    電車在十五分鍾之後抵達目的地車站.京介從唯一的剪票口走出去,來到小小的站前廣場.雖然分別有一輛巴士和計程車占據了空地,不過剪票口附近除了京介之外並沒有其他行人,車身悠閑地待在雨中.

    往周遭一看,外型古老的郵筒旁有市區導覽圖.隔壁小鎮有片海,勉強算是觀光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導覽圖上面滿滿都是著名地點和風景區,餐飲店,一堆塗鴉,還有很多地方生鏽.京介想知道的是從這里到海角的距離與走法,所以沒什麼問題.雖然要前往海角是段不短的距離,但步行似乎不用花上整天的時間.走法就是順著沿海道路筆直往前走,如果只是想讓腦袋放空,算是一條合適的路線.京介拋開所有思緒,在下著雨的路上開始步行.

    走滿三十分鍾時,不自覺地打起噴嚏.雖然冷歸冷,不過無所謂.

    走滿一小時,從後方開過來的計程車噴起雨水.膝蓋以下全都濕了,不過無所謂.

    走滿兩小時,一輛小卡車開到京介前方幾公尺處停了下來.有個皮膚黝黑的男子,從駕駛座探出頭來出聲叫他「上車啦」.京介說自己身上沒半毛錢,「不用錢啦.」男子這樣說著,從卡車上走了下來,將京介塞進駕駛座旁邊的座位.不用錢.真是新鮮的台詞,京介聽著收音機里播放的演歌想著.他心想若是有機會要說給自己的雙胞胎妹妹聽,但看來不會再有那樣的機會了.

    男子說要把做生意用的濕毛巾載到前面的旅館.看到京介被雨淋濕,男子拿了一條濕毛巾借他,要他當毛巾來用.濕毛巾原本就是濕的,派不上什麼用場,不過京介還是說了聲謝謝.副駕駛座旁邊掛著剩沒幾張的日曆,日期標示的是十一月十日.

    「雨下這麼大,小哥你要去哪兒?」

    被人這麼一問,京介回答說要到海角的頂端.男子單手握著方向盤說道:「那邊根本沒什麼東西,到半途就禁止進入了.」京介表示那也沒關系,男子則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接下來他嘴里就哼著演歌,不再搭話了.雨刷悠悠地晃動著,從前方玻璃望去,可以見到一抹色澤淺淺的水平線.

    小卡車的目的地應該是旅館,不過男子最後卻把京介送到路的終點.男子的話沒說錯,到半途就禁止進入了,路的前方被一堵高牆給擋住,高度足足有京介身高的兩倍.高聳黝黑的牆壁往左右兩邊延伸開來,看不到盡頭,讓人聯想到堅固的城牆.

    京介道了謝然後下車,仰望著牆壁,視線朝更上方的位置移動.在牆壁對面,淺灰色的天空底下,可以見到白色圓筒狀的建築物.雖然被牆壁擋住,無法確認建築物的全貌,不過從看得見的部份就能發現,那個形狀正是名為「燈塔」的外觀.

    「後面真的進不去啦.」

    男子從駕駛座探出頭來說道.黝黑的臉孔似乎帶著一絲不安.

    「這一帶的海浪太危險了,今天天氣又不好,這種地方沒什麼好玩啦.」

    抬頭仰望燈塔時,細細的雨滴飛進了眼中.京介抹去水滴,就只答了「是嗎」這兩個字.

    「等你玩夠了,我再來接你吧?」

    「沒關系.」京介回答.

    「可是這一帶既沒有巴士,也沒有計程車.」

    「沒關系.」京介回答.

    「喂,我是不太會講話,不過……我覺得自殺不好啦.」

    「真的沒關系.」京介這麼回答.都到了這種時候,還沒辦法打哈哈蒙混過去,京介覺得自己有點沒用.

    男子似乎有點困惑,不過京介再次道謝,小卡車就回轉回到車道.京介目送小卡車直到它失去蹤影,然後轉頭面向高聳的牆壁.自殺不好這句話,兩年前從禮子葬禮回家路上遇到的那位古怪神官,也曾經這麼說過.京介當時並沒有特別思考到這件事,是神官看了自己的臉,自行產生了誤會.當時的自己和此刻的自己,是哪個比較脆弱?京介突然想到這一點.最後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牆壁的某個部位裝了一扇門,不過不出所料,門有上鎖.門的正面掛了牌子,上面寫著「前方是私人土地,禁止進入」.京介用門把,牆壁與門之間的接縫來墊腳,爬上牆壁.潮濕的水泥表面一陣冰涼,除此之外並沒有遇到任何困難,輕輕松松就跨過了.牆壁對面是沒有鋪路的草地,草地包圍著海角,「燈塔」正如傳聞就位在頂端.四周既無人聲也沒有人影,耳中聽到的就只有海浪聲.

    京介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無意識地走著.懸崖前端光禿禿的,海面在下方約十公尺的位置晃動.有些地方卷起深深的漩渦,有些地方的海浪則濺起白色泡沫.京介朝著海面眺望了一會,心中湧起一股微妙的情緒,于是朝著燈塔邁進.

    色澤灰暗的云層,低低地從白色建築物上空流過.京介茫然地盯著前方想著.想到幾天前,還沒下雨時的事.那時還不曉得如何面對眼前的事實,只能自顧自地眺望天空.

    看似海鷗的鳥追著云朵飛向前方.京介停下腳步,頹然地垂下肩.雨滴從身上滴落,跌碎在腳邊.

    麻木的心,正在訴說著它的痛苦.

    柔和優美的鳥鳴,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了過來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3Rank: 3Rank: 3

帖子
493
積分
2445 點
潛水值
21783 米
3
發表於 2011-11-3 11:38 A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4 06:43 PM 編輯

第一章無法入眠的枯葉

    「天氣預報說明天到後天會下雨.」

    十一月六日,肌膚微寒的天亮之前.某幢建築物的屋頂有一位少年.年紀是十五歲左右.個頭小小的,卷得很厲害的頭發在寒風中搖擺.少年將有明顯雀斑的臉深深埋進黑色外套領口,這麼說道:

    「這個季節的雨很冷,要是感冒了會影響到下一個任務,還是趕緊先結束吧.」

    沒有回應.少年的模樣看起來並不在意,穿越包圍屋頂的圍牆,眺望著前方.淺灰色的云.虹原市成排低矮,簡陋的住宅.這個地方算是郊區,說到可見的高聳建築,大概就只有學校設施了,沒入夜幕之中的天與地.在日出之一剛,天空與城市全都陷入死亡般的睡眠.

    「來吧,砂島.在天亮前我再教你一次.」

    少年從領口抬起頭來,露出笑容.表情和聲音一樣充滿諷刺.少年卷起單手握住的紙卷.那個紙卷足足有幾本電話簿的厚度,帶著被手弄髒的深深汙漬.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地方有一位巫女.名為光儀大神的精靈授與她各種神力,巫女再賜與恩惠給村落.不過這段曆史為時甚短,根據傳說,在某場戰役之後精靈的身軀就碎成了粉末.」

    一陣風吹過,少年的外套衣角也跟著晃動.黑色布料飽漲著寒冷的空氣,看起來像是某種東西的影子,或某種生物.

    「巫女透過精靈的碎片,塑造出新的能力系統.這個系統目前依然存在,名字就叫做光流脈.是網羅所有大地特殊能力的總稱.」

    「我知道.」

    站在少年身旁,倚著圍牆的少女這麼回答.少女比少年稍微年長一些,身高也稍微高了一點.少女將雙手插在白色外套的口袋,迎著風眯起眼睛.

    少年的視線在少女身上停留了短短幾秒,然後再回到紙面.

    「在巫女死後,子孫繼承她的血統,持續守護著光流脈.除了守成之外,子孫還藉由長期研究,為光流脈開發出各式各樣的力量.這力量就是名為『法術』的奇跡.」

    「這我也知道.」

    穿著白色外套的少女用冷淡的口吻這麼說道:

    「我在團體那邊已經聽了幾百遍.」

    少女將一只手從口袋里抽出來,撥開被風拂上臉頰的發絲.戴著白色手套的指尖透露出一絲不耐.

    「光流脈使者組成了獨立組織.」

    少年不顧少女的反應,繼續說著:

    「古代所研發的諸多法術,最後在組織里遭到使用上的限制.當中被限制得最嚴重的是由巫女的五個子嗣研發,從那一代之後就被禁止使用的法術——『古代術』.」

    「我說過了,這我也知道.」

    「經過破壞,毀滅,重組之後立即死亡.古代術的威力強大,要是使者有所企圖,甚至輕松就能毀掉這個世界.之所以禁止使用,或許就是為了這種理由,不過到了現代,還是有組織管理者因為個人欲望而取消禁用的限制.時間是在四十年前,還有半年前.」

    「我都說這我也……」

    「但是這古代術,並不是所有光流脈使者都能使用的法術.」

    少年沒理會少女,繼續說下去:

    「這個人必須具備與生俱來,超乎常人的潛在精神力量,同時還得擁有近乎無我之境,堪稱發動法術訣竅的精神狀態.所有條件齊備的光流派使者非常少見,不過在團體的持續監視下,還是有人受到實際的肯定.這個人的名字就是……」

    「我不是說我知道了嗎?」

    少女的嗓音拉高了強度.

    少女以手撫著嘴唇,似乎在提醒差點出口怒吼的自己.接著她放開手,平靜地說道:

    「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並不需要再度確認.我全都知道.我要做的就是殺死對方,就是這樣.我全都知道,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多管閑事.」

    少年一看到少女皺起眉頭的表情,立刻挑起單邊的眉毛.

    「我認為你有必要複習,不過看來是我太多事了.況且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好.」

    「沒這回事.」

    少女抹去眉間的陰影說道:

    「或許是在任務期間,火氣有點沖上來了.」

    「沒關系.我自己心情也不怎麼好.其實我一向不太喜歡學校.砂島你呢?」

    「天曉得.我早就忘了.」

    「了不起.」

    少年笑了起來.少女一言不發,使勁用背脊抵著牆壁.

    灰暗的云朵.沒有日光照耀的城鎮.白色外套的衣角濺著暗紅色血跡的少女.少年的視線依照順序掃過一遍,收起手中的紙卷.

    「虹原市是你曾經住過的城鎮.至于住在這個城鎮,身為光流脈使者一員的對象則是你的……」

    「過去的都過去了.」

    「這樣子的舞台再加上這樣子的登場人物.要是一般的發展,故事應該會變成悲劇.」

    「我不會讓它變成悲劇.」

    少女回望著少年的眼睛,這麼說道.她的兩道眉頭放松了力道.

    「說到任務,我不會去想什麼悲不悲哀的問題.對方最後一刻在想什麼,根本沒有在乎的必要.有哪個成員會刻意把任務達成通知書寫得那麼戲劇化?不會變成悲劇的,絕對不會.」

    「你明白就好.不過……」

    少年用腳尖往水泥地面踢了一下,然後問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昨晚你沒有讓妨礙者——殺害對象的妹妹一擊斃命?」

    「那是純粹的失誤.」

    「純粹的失誤?」

    「關于妨礙者應該無關緊要吧.反正任務的最終目的就是要把對象干掉.」

    「是啦,是這樣沒錯.」

    夜色稀薄,在云的另一端,清晨很明確地就要到來.

    云層並沒有散去,天空與城鎮染上一片灰色.

    少女干澀的眼眸中,發出的光也是灰色.

    天色在不知不覺之間亮了.

    今天的天氣似乎跟昨天沒兩樣.色澤混沌的云層底下,電線在風中搖搖晃晃.有幾只麻雀停在電線上面,匆匆地發出叫聲,為了換個地方,飛向鉛灰色的天空.

    一條京介從住院病房的單人病房窗口凝望這幕風景,不停眨動著眼睛.腦子深處既朦朧又遲鈍,對麻雀的活力發不出半點感想.昨晚完全沒辦法睡,奇怪的是沒打半個呵欠.不是不困,只是沒有打呵欠的力氣.京介用背脊抵著牆壁,無聲地歎了口氣.

    走廊方向傳來人的腳步聲,以及類似手推車推動的聲音.光流脈統轄管理本局,俗稱「本家」的附設醫院也要迎接早晨,展開上午的流程.

    聽到有人隔著牆壁在互相打招呼,京介覺得自己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一些.醫生說要留下來陪患者過夜是無所謂,不過不需要特別擔心.京介也知道,要是有什麼萬一,夜班護士就會飛快來到病房.不過知道歸知道,還是沒辦法百分之百放心.雖然病房內側有照顧者專用的床,他還是盯著豐花的動靜過了一整個晚上.

    床上的豐花低喃了幾句,動作緩慢地翻了個身.或許是對枕頭的柔軟度不滿意,豐花閉著眼睛,不開心似地嘟起嘴巴,然後嘴角慢慢放松,發出均勻的呼吸.實在看不出是昨晚受到重傷,徘徊在生死邊緣的人.京介就這樣倚著牆壁,算不上什麼感動,只是定定看著豐花的動靜.

    或許是整個人放松了,視野開始有點朦朧,京介無力地試著抵抗.會無法入睡,除了擔心豐花之外,最主要是自己對入睡這件事感到恐懼.總是意識到睡著了就會作夢.

    夢到昨晚的事.

    「……京介.」

    聽到呼叫自己名字的聲音,京介抬起頭來.豐花醒了.豐花的右邊臉頰緊緊靠著枕頭,用模糊的視線望向自己這邊.

    「這里是醫院?」

    「嗯.」

    「我……」

    豐花似乎想直起身子,卻被京介以眼神制止.他的背脊離開牆壁,移到了放在床邊的椅子.雖然坐到椅子上,將重心移到腰部,不過還是牽動了腹側的傷口.雖然不是那麼疼痛,不過京介還是藉著拉椅子的動作來掩飾表情.

    豐花頻頻眨動著眼睛,凝視這一連串的動作.京介望著豐花的眼睛這麼問道:

    「都不痛了吧?」

    豐花微微點頭.京介也跟著點頭,然後說道:

    「醫生也說傷勢沒有問題.不過為了謹慎起見,還是得住院大約一周.」

    「這樣啊……」

    豐花低聲說著.或許是嘴唇很干,豐花不耐煩地用自己的舌頭舔著嘴唇.這個動作似乎讓腦部逐漸開始運轉,豐花的眉梢眼角一點一滴地恢複了力量.京介趕在豐花之前先開口:

    「距離期末考還有一個月以上的時間,暫時沒有任何活動,學校方面應該沒問題吧.」

    「那種事……我根本不介意.」

    豐花從棉被底下伸出一只手,握住京介的手腕.昨晚的事應該全都想起來了,豐花的指尖有種不安定的力道.飄匆的眼神正在追問昨晚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京介事不關己地盯著自己被掐住的手腕皮膚,停頓了一會然後說道:

    「本家的特派組會持續進行調查,要我們收手.」

    「是家長這麼交代的?」

    京介點頭.豐花艱難地干咳起來.

    「團體」是個來曆不明的組織.它讓世間因意外與疾病而死亡的人複活,再讓他們變成手下.京介和豐花有個朋友在兩年前意外死亡,就變成了團體的成員.昨晚出現在京介等人面前的她,任務就是將身為古代術使者的光流脈使者殺害.

    針對昨晚的事件,本家負責人遠峰秋一下達了其他指示,京介並不打算告訴豐花.命令的內容則是昨晚暫時撤退的成員如果再度試圖接觸,必須采取某種行動.

    你可不能猶豫.

    一定要殺了她.

    「京介.」

    被豐花這麼一叫,京介回過神來.一留神才發現豐花已經從床上撐起上半身,兩手抓著京介的手指.畢竟她是豐花,似乎已經察覺到什麼了.

    「我不要.」

    「什麼不要?」

    「我不要住院.」

    「住一星期就結束了,忍耐一下.」

    「我不要,我要你跟我一起住院.」

    「不要亂講一些任性的話.」

    京介將豐花的手甩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里?」

    豐花眉形扭曲,以不悅的神情問著.京介在歎氣聲中回答:

    「打電話回家.你需要換洗衣物等許多東西,我去請老爸或老姊幫忙.學校那邊也得聯絡請假的事……」

    「留在這里!」

    豐花粗暴地敲著床單?喊.

    「你留在這里,哪里都不准去!到我出院之前都要跟我在一起,出院之後也要在一起.我不要自己一個人!」

    「這個嘛……」

    「你是怎樣啦?昨天晚上我被禮子砍了一刀,痛得要命,雖然後來的事情記不清楚,不過被送到這里,跟你分開,一個人被送進類似診療室的地方,我覺得好寂寞.我不要一個人,不要再那樣了.萬一我不在的時候你出了什麼事,我可不要.不論死的是你還是禮子我都不要!」

    豐花才說完,就嘴唇發抖地哭了起來.音量和淚水的量都毫無節制,卯起來大哭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個小孩.

    被砍了一刀,又痛又寂寞.看來才睡了一晚,還不足以治療豐花的混亂與焦躁.這點京介也是一模一樣.豐花剛剛說自己「被禮子砍了一刀」.聽到這句話,京介改變了想法.不是幻想也不是作夢,昨晚的成員確實是砂島禮子.

    走廊方向熱鬧了起來.豐花的哭聲自然也傳到了走廊,四周的人似乎開始察覺了.看著眼前哭到抽抽噎噎的豐花,京介卻束手無策.妹妹哭泣的臉從小就看慣了,不過找不到方法安慰卻是相當罕見的事.以前豐花哭泣的原因,大抵不出肚子餓了,錢包沒錢之類的小事.

    京介歎了口氣.患者正在大聲哭泣,照顧者總不能老是眼睜睜看著不管.

    「豐花.」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叫了一聲,豐花卻不肯搭話似地把枕頭丟了過來.枕頭飛得沒多遠,就掉在京介腳邊.

    京介無計可施,只好坐在床邊,向豐花伸出手來.豐花雖然直接將他的手甩開,自己卻使勁抱了過來.然後把臉靠在京介肩上,繼續哭得比之前更大聲.

    「怎麼會變成這樣?」豐花在淚水當中不斷說著這句話.

    京介找不到答案,只能默默地,不斷地拍著豐花的背.除此之外也無能為力.

    或許是大哭特哭耗盡了能量,豐花又睡著了.光是把豐花直接趴在肩上睡著的身軀拉開,讓她在床上躺平,就把京介累個半死.豐花的身體很重是其中一個原因,不過京介也發覺到自己的臂力變差了.

    後來護士把早餐送進病房,看到豐花的情況,就一言不發地離開.護士朝京介瞄了一眼,微微皺起眉頭.或許因為這樣,讓京介悄悄把穿在制服底下的襯衫拉了拉.襯衫昨晚沾到血,領口邊緣整個都變色了.

    上午九點整的時候,醫生過來回診.醫生將聽診器輪流抵在呼吸規律的豐花胸口以及腹部,簡短地說了「沒什麼問題」.這種類型的醫生,除了交代的工作之外其他一概都不會插手.在結束短促的診察,離開病房時,醫生回頭看了京介一下這麼說道:「你真了不起,居然爬得起來」.

    十點過後,父親尚從家里那邊過來了,還帶了五個大紙袋.里面有豐花的衣服,毛巾之類,除此之外,或許是他搞錯了,還胡亂塞著京介的換洗衣物.尚坐在椅子上,盯著豐花的睡臉足足看了一分鍾之久,這才說他想起還有住院手續,起身離開.臨去之際,尚看著京介的臉問:「倒是你沒事吧?」然後懷疑地皺起眉頭.

    京介從紙袋里拿出自己的襯衫換上.然後為了洗臉,走入位在走廊附近的廁所.湊到洗手台前的鏡子上一看,京介長長地歎了口氣.護士和父親的反應他非常能理解.自己的臉色實在很糟,連自己都懷疑是不是還活著.

    看到自己的臉,連頭都跟著痛了起來.雖然依舊無此打算,不過還是得休息一下.要是在這里病倒,說不定會真的跟豐花一起住院.

    回到病房,躺在照顧者專用的床上閉起眼睛.頭腦和身體都比自己所認知的還要疲勞,意識很快就遠離了.

    夢的碎片在眼皮深處晃動.像是為了逃開那個夢,京介馬上就醒了.

    胸口苦悶.

    難以入睡.

    時間到了中午.豐花醒來,這回將之前送來的早餐給吃了.京介默默望著這一幕,豐花用餐的速度比平常慢了十倍.她花不少時間才吃完平淡無奇的醫院餐點,也沒有像平常那樣要自己去幫她買點心.

    不論是用餐時還是結束後,豐花都朝自己拋來若有所思的視線,不過京介還是無言地望向窗外.今天是平日,雖然高中的課程如常進行,京介卻請了假.除了放豐花一個人又把她弄哭會很麻煩之外,其實京介自己今天也提不起力氣去上學.分不清是天氣還是自己的緣故,景色看起來是一整片陰沉的灰色.只有隔壁人家庭院里的柿子,呈現出鮮豔到近乎詭異的顏色.

    中午時間一過云就漸漸散去,風也停了.從云的縫隙之間出現的,是叫人忍不住看到入迷的秋高氣爽天空.窗戶里的天空是正方形的.讓人想起某個朋友曾經說過喜歡正方形的天空,因為看起來就像電影銀幕.京介沒有再多想什麼,只是不停地仰望天空.

    將近黃昏時,有人敲了病房的門.豐花正拿著手鏡,梳子,懶洋洋地重新綁著頭發,不情願地應了一聲.京介看天空也看得膩了,視線挪往門的方向.

    走進病房的是穿著深灰色西裝,身高兩公尺左右的彪形大漢,那是擔任副家長的石田.石田還是一臉嚴肅,先朝京介與豐花來回看過一遍.然後既沒打招呼也沒致歉就大踏步走了進來,直接來到床邊站定.石田就站在那里,用仿佛從地底響起的聲音開始講話:

    「我代理家長,針對昨晚的事件前來報告目前為止的發展,以及高層會議的決定事項.」

    豐花像缺氧的金魚一般開合著嘴唇,用求救的表情望著京介.既然石田本人都說是來報告,那就絕對不至于挨揍.雖然京介認為不需要那麼害怕,不過豐花的心情倒也不是無法理解.石田的體型就像一堵牆,光是同時待在室內就能帶來無法言喻的威嚇感.像這樣往床邊一站,壓迫感一定直逼而來,現在的豐花又很脆弱,想必是難以抵抗.京介不自覺地放低了腳步聲,來到豐花的枕邊.

    「首先是關于『團體』的細節.」

    石田從西裝的內側口袋里拿出手冊,看了起來.不論動作還是說話的速度,都像打定

    主意想要貫徹自己的立場.

    「目前還是處在全然未知的狀態.昨晚有個名為音無浩一的成員在現場死亡.雖然將音無的遺體運到本家,搜索他的腦部,試圖搜集所屬組織的相關記憶,不過終究失敗了.腦部似乎設有防禦系統,可以避開外來的記憶搜索.」

    京介默默聽著石田所說的話,豐花也只顧著用兩手捏住棉被角.石田似乎沒有要聽對方意見的意思,表情不變地繼續說道:

    「今後將改變方式繼續進行調查.要是出現其他成員,有人建議在殺死前應該先逼對方吐露詳細情報,不過這也得視當時情況而定.拷問對方是否有效,目前還不知道.」

    聽著一連串叫人緊張的句子,京介身旁的豐花卻只有眉毛抖動了一下.

    「接下來——」

    石田用公事公辦的動作翻著手冊的頁面,微微干咳了幾聲.

    「就是被當成目標的你——一條京介.」

    石田從上方三十公分的位置俯看著自己,京介一言不發地回望著他.石田的目光真是無與倫比的銳利.

    「死去的成員認定你是古代術使者,視你為危險人物,而且還透露是奉團體之命要將你殺害.在此之前,你確實是發動了好幾次古代術.」

    「可是,這又不全是京介的錯.」

    豐花這麼一插嘴,石田的眉頭足足皺了有一公分那麼深,像在表示目前哪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在四十年前,光主自作主張開始解除古代術的使用禁令.除了你之外,這段期間當然還有好幾名得以施行古代術的術者,只是全在光主的實驗之中喪命.既然團體的行動全都跟你有關,可以想見,團體對我方術者的監視,或許是從這幾十年間開始的.」

    「所以那又怎樣?」

    聽到京介這麼說,石田眼神的銳利度又略微增加了一分.看來是對京介事不關己的說話態度無法接受,石田用鼻孔重重地吐氣.

    「不怎麼樣.我只是在研究,看能不能挖出團體的底細.」

    「喂.」

    豐花用整個人往上仰的姿勢仰望著石田說道:

    「古代術的專用術具是本家在保管,京介並不能隨心所欲地隨時發動法術.所以京介根本一點也不危險,不需要將他當成危險人物,要是讓團體知道這件事,這個事件就會結束吧?下次禮子——那個成員現身的時候,我會跟她解釋.」

    「我已經說過了,關于事件的調查,你們兄妹倆別插手.」

    石田用不感興趣的口吻,將豐花的話給堵了回去.

    「我要提醒你們,不要獨自進行調查,或自行和成員接觸.擅自行動會遭到懲處.」

    石田的視線從豐花身上轉到京介身上,然後繼續說下去:

    「如果不是家長的命令,我不會像這樣前來報告.團體是什麼樣的組織,將你視為危險人物,又是基于什麼樣的標准在進行判斷,目前全都無從得知.不過未來要是本家做出判斷,要將所謂的團體消滅,或許你就是重要戰力.家長下達指示,要你記住這一點.」

    「什麼叫戰力?」

    豐花瞪大眼睛,將一直拿在手里的梳子扔到地上.

    「意思是會發生戰爭?要把京介帶去參加?家長明明知道京介是無法治愈的體質,要是傷得更重會有危險……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只是說可能.一切都要看接下來的調查狀況而定.關于事件的事就到此為止.接下來要說明的是會議中的決定事項.」

    石田再度翻開手冊,用不由分說的態度改變話題.豐花用力咬著嘴唇,瞪視床單.

    京介將掉在地上的梳子撿了起來,遞給豐花.豐花沒有伸手來接,就先把它擺在枕頭旁邊.京介歎了一口氣,在豐花察覺不到的位置按摩著自己的太陽穴.耳鳴發作.石田的聲音越聽越痛苦.話題的重點想來想去都是自己,卻得不出半點感想.

    「關于你未來的住處——」

    石田低頭看著京介,開始講話.發現石田正在注視自己的動作,京介的手離開了頭部.他心里想著,暫時還是克制一下自己的意念.

    「在事件徹底結束之前,你就到本家的設施里生活.沒問題吧?」

    京介一下子沒聽懂石田的話,皺起眉頭.石田眯起眼睛,或許是心理作用,視線似乎變得頗為輕蔑.

    「你被當成目標,不能在之前的地方生活.萬一家人被卷入,你也會很傷腦筋.為了讓你的警護工作變得簡單,還是先搬遷到固定場所.」

    「搬遷……」

    「所謂的設施是指位在市區,術者專用集體住宅的其中一個單位.外觀看起來跟一般公寓沒什麼差別,不過和本家建築一樣固定設有強力的結界,只要你待在里頭,就能避開成員的攻擊.這是房子的鑰匙還有地址.」

    石田從西裝口袋掏出某個東西,硬塞到京介手里.那是一把色澤黯淡的鑰匙,還有折疊起來的便條紙.

    「雖然相當棘手,不過剛剛已經取得你的監護人同意了.房子那邊也已經安排妥當,你就在今天立即進行搬遷.」

    「京介要搬家……?」

    豐花一臉不安地發問,不過京介一言不發地挪開視線,打開了便條紙.不知道是不是石田的筆跡,勁道十足的字體寫著虹原車站附近的地址,以及似乎是房門號碼的1005這個數字.

    京介歎了口氣,使便條紙跟著翻動.說到搬家,心中的感覺是半厭煩半心安.雖然豐花才剛要求自己留下來陪她,不過京介覺得這樣或許也不錯.就像石田說的,只要分開來住,至少可以避免家人遭到事件的牽連.

    不過一起偷瞄便條紙的豐花卻捏著棉被,嘀咕著「我不要這樣」.

    「就到事件結束為止.」

    石田不耐煩地說著.

    「這幢集體住宅原本只有本家的高階人士才有權利入住.就算要住,租金也不是小小的矯正術者付得起的.這回的空房是特別提供,事件一旦結束,立刻就得回到自己家去.房里原本就備齊了所有家具與生活用品,你只要從家里帶必需品過去就行,還不至于到搬家的程度.當然在那邊也可以正常上學.」

    「我可以到高中上課?」

    京介抬起頭來問道.原本還以為接下來的行動會受到限制,有點意外.石田望向窗外,對著開始西斜的太陽點了點頭.

    「聽你的報告,從音無浩一的行動來推測,他對秘密行動有某種程度的堅持.雖然不知道音無浩一的例子是不是對所有成員一概適用,不過我認為在人多的場所——尤其是和殺害對象無關的人眾集的場所,成員現身的可能性很低.」

    京介下意識地輕輕點頭.成員做事的樣子並不是那麼蠻干,就算消滅所有目擊者也要達成任務.在人群與學校中遭到襲擊的可能性很低,至于個人住宅的場合則不確定.會更動住所,應該就是基于如此所做的判斷.

    昨天晚上,在發現事件現場有其他術者趕到後,成員就從京介他們眼前離去,還放話說「後會有期」.才想到這里又開始耳鳴了,京介垂下眼簾.

    「你可以像從前那樣照常生活,無所謂.」

    石田將視線挪回室內,說道:

    「遠距離移動需要本家許可,不過若只是在市區走走,那就沒有任何問題.雖然也有人提議要將你二十四小時監禁,好讓成員無法接觸,不過在目前這個階段最好還是不要隨便刺激到對方.只要你離開住處一步,即使是上下課,擔任警護工作的術者都會固定和你保持極短距離,提防成員的接觸.警護術者的事你不用管,自由自在地過活吧.」

    「這樣叫做自由?」

    豐花低聲說道.有整整幾秒鍾的時間,石田靜靜地瞪著豐花.

    「你有什麼意見?」

    「這哪叫自由,根本就是為了讓禮子——讓成員出現在警護術者面前,才把京介拿來當成誘餌.」

    石田對豐花的話並沒有回應,視線再度落在手冊上面.

    「最後一點是跟住處的搬遷無關,不過你們兄妹暫時卸下矯正術者的職務.既然處在被外界的人狙擊的狀態,要像之前那樣守住責任區域,想必是有困難.」

    「那……」

    豐花帶著比之前還要不安的表情問道:

    「那接下來會變成怎樣?」

    「不怎麼樣.就是在事件解決之前,你們的負責區域會由其他術者來守護,這段期間你們的矯正術者基本薪資會止付罷了.反正你們正在接受全額減薪處分,情況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石田用力合上手冊,透過肩頭重重地歎了口氣.室內的空氣隨著發出微微的震動.

    「隨著事件的進行,或許會有變更事項發生,到時我會主動聯系.我再強調一次,你們不要再涉入事件.在事件解決之前就專心課業.話就說到這里了.」

    石田鞋底喀地一聲轉換方向,和來的時候一樣大踏步走出病房.在大門開關的瞬間,有某人的笑聲從走廊傳到房內.

    石田一離開,似乎連氧氣濃度也隨著上升了一些.京介歎了口氣,順便靜靜地深呼吸.副家長的口氣還是跟往常一樣討厭,不過跟往常不同的生活卻已經開始上緊發條.京介心里想著之前聽到的耳鳴,或許就是這個聲音.

    豐花低下頭,緊抿著嘴.累積了不滿與牢騷,換作平日的豐花早就發脾氣了,應該是很想發作卻又沒力氣吧.豐花動著嘴唇,似乎又在嘀咕「我不要這樣」,不過被走廊傳來的聲音干擾,沒辦法清楚地傳到京介耳中.

    對于本家高階人士所決定的事,京介並沒有歡天喜地接受的心情.不過要是跟他們唱反調,天曉得又會使出什麼樣的手段.自己根本沒辦法思考,甚至連睡個覺都做不到,還能拿出什麼辦法.

    京介將鑰匙和便條紙收進口袋,對豐花說道:

    「你是不是該睡一下?」

    「現在才傍晚耶.」

    「可是你看起來很累.」

    「你還好意思說我.」

    「乖乖睡覺,乖乖吃飯.就算出院了……或是我不在也一樣.」

    豐花吸著鼻涕,嘴里開始發出微弱的嗚咽.雖然白天吃了病院的食物,不過要放聲大哭,熱量似乎還不夠用.

    豐花伸出手來,抓住京介的制服下擺.就這樣抓著一直往前拉,卻感受不到任何力道.京介盯著那只手,然後說道:

    「我也想待在你身邊,不過你還是暫時別靠近我,這樣會比較妥當.」

    「我不要.」

    「成員或許不會殺不相干的外人,不過對方說過要殺阻礙者.」

    所以昨晚禮子才會砍了豐花一刀.京介沒有再說下去,豐花一言不發,只是流著小顆小顆的眼淚.

    京介從地上的紙袋中拿出毛巾,蓋在豐花臉上,

    「一旦事件結束,就能回到之前的生活.」

    雖然話是自己講的,不過京介卻無法從這句話里看出半點希望.

    事件結束的時候,真的有辦法回到之前的生活?

    這所學校的學生,究竟是抱著什麼目標,怎樣的期待在上學?

    風紀委員鹽原友子如此自問,甩著原子筆.冬季期間的放學時刻,風紀委員會休息室的時鍾顯示的是下午五點.窗外是晚秋帶著一絲寂寥的黃昏天空.白天熱鬧滾滾的學生喧鬧聲已經徹徹底底地從校舍與校園之中消失.

    在缺乏暖氣設備的休息室中,只有鹽原一個委員正在工作.之前腳趾才長過凍瘡的鹽原,將室內拖鞋晃呀晃地頂住寒冷.其他委員早就拋下工作放學去了,委員長長谷常彥在一小時前因為推薦入學的事被叫到升學輔導室,還沒有回來.休息室里只有鹽原甩筆的聲音又輕又細地響著.一陣突兀的空虛感襲來,鹽原停下手邊的動作.看著被原子筆筆跡弄髒的手指側面,靜靜地低下頭.編得整整齊齊的辮子晃動著.

    風紀委員的本日工作是統計這一個月,全校師生的遲到缺席人數.在鹽原桌上,堆積如山的是從各年級各班借來的點名簿.工作才剛進行了三分之一,照這個速度大約還要兩,三個小時.

    不論是哪個年級,哪個班級,遲到缺席的人數都相當多.鹽原氣得咬牙切齒.要是數字全掛零,工作起來不知道有多輕松.然而卻是十,二十,五十.委員長打一開始就說過:「天氣變冷出席狀況就會混亂,年年都是這樣,他說十一月時的這個數字還是開端,隨著冬天過去,一直到明年春天遲到缺席的人數都還會持續持續增加.

    真是松懈.鹽原在嘴里用力叨念著,拿起下一本點名簿.大家都太松懈了.我們可是要扛起光明的日本未來,清新正派的勤勉學生.才十五歲就有這種生活態度,之後該怎麼辦?天氣再怎麼冷,我可是每天早上六點就起床,凍瘡再怎麼疼,我還是忍耐著想穿遠紅外線特制襪子的念頭,穿著校規所規定的襪子上學.鹽原在心底輕聲地贊美自己,打開點署名簿.

    她突然明顯地皺起眉頭.這是什麼?這個學生整個月每天都遲到.如果是因為學生身體虛弱,在備注欄就會登記相關的理由,但是這個學生的遲到理由,卻通通都是「睡過頭」.今天看來也是缺席了,但老師寫的理由卻是「不明」,也就是擅自缺席.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這是哪個笨蛋?鹽原確認學生的名字,表情再度扭曲,然後跟著抱住頭.這個學生跟鹽原同班,是一年六班的男學生一條京介.

    鹽原把點名簿一扔,用額頭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我知道,啊,我知道.一條昨天,前天還有更早以前都一直在遲到,今天也整天都沒來學校.」

    鹽原用額頭敲了第二下,喃喃自語.明明已經提醒過幾百次不可以擅自缺席了.為了提醒他的家人留意,鹽原還在今天午休時間去找過一條京介的雙胞胎妹妹.不過卻連一條豐花也跟著缺席.

    難道是家里發生傳染病,所有家人一起病倒?鹽原用公共電話打電話到一條京介家里,不過接電話的是個恐怖的男人嗓音,對方還大罵:「現在忙得要死,不要跟我講話!」鹽原用額頭敲了第三下,煩躁地抖動著膝蓋.真搞不懂.雖然想搞懂,卻怎麼樣都搞不懂.不論是一條京介還是他的家人,全都叫人搞不懂.

    鹽原用下巴抵著桌面,瞪視著天花板.「我總覺得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啊?」鹽原低聲說著.昨晚我是不是見過一條和他妹妹?鹽原發現昨晚的記憶特別模糊.光是為了確認這件事,鹽原就希望今天能夠見到一條兄妹.鹽原總覺得曾經和他們倆一起走進某幢建築物,然後還有一個陌生人講了叫人心痛的話.

    那個人是男還是女?總覺得是男的.男人對鹽原說,你的心意是——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在沒人敲門的狀況下突然被人打開.鹽原抬起頭,心想是不是長谷回來了.不過從門縫探出頭來的卻是幾個女學生.

    「討厭,不對啦.」

    女學生一看到鹽原,就感到很滑稽似地面面相覷笑了起來.

    「因為沒聲音嘛,我還以為都沒人.」

    「所以啦,要空教室才行嘛.休息室又不是空教室.」

    「哪里還有空教室?」

    「第二校舍的二樓,我記得有.」

    女學生們用力把門關上,在快樂的說話聲中沿著走廊離去.鹽原的嘴還是半張開的,就這樣茫然等著話聲與腳步聲消失.

    數秒鍾過後,鹽原才猛然想到這可不是茫茫然的時候.剛剛的女學生似乎在找沒有人的教室,但校規規定不能擅自使用空教室.雖然覺得該提醒她們,不過已經不曉得走到哪里去了.鹽原再度低頭,在桌面上敲了第四下.堅硬的聲音聽起來只覺得空虛.

    「鹽原,大消息.」

    在沒人敲門的狀況下,休息室的門又突然被人用力打開.窮嚷嚷著走進房里的是委員長長谷.不知怎麼回事,長谷的眼鏡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強烈光輝.

    「你怎麼了,委員長?」

    鹽原抬起頭,摸著額頭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回答.

    「推薦入學的面試練習你總算及格了?太好了.一個問題整整回答兩個小時,還是不好啦.面試又不是演講,正式考試的時候要注意啦.」

    「哇塞,跟我在升學輔導室聽到的台詞一模一樣咧,鹽原.你真厲害,不過不是這件事.我講的大消息不是這個——校內目前正陷入莫名的危機.」

    長谷往空著的折疊椅上面一坐,連同椅子往鹽原的方向靠了過來.椅子的腳摩擦著地面,刺耳的聲音響遍了整間休息室.

    鹽原聽不懂他的話,于是反問長谷:

    「什麼危機?難道是和虹原燃料店搞壞關系,燈油的價格漲價……?」

    鹽原啊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

    「那的確是大消息.我們學校的教職員會議舍不得經費,造成可以獲得的燈油量驟減.各個教室的暖房設備被限制使用,受凍的學生帶來懷爐和熱水袋.趁亂夾帶打火機,火焰噴射器的違法學生也跟著激增……這樣太危險了,委員長.請立刻制訂冬季專用火警設備的相關規定.」

    「鹽原,你先冷靜點.這樣確實會在各個教室造成大危機,不過我講的不是這個.」

    長谷用眼神示意,要鹽原回去坐好,然後甩手指推了推眼鏡.

    「陷入莫名危機的不是各個教室,而是某間空教室.鹽原,最近學生之間在謠傳『神秘空教室』的傳聞,你都沒聽說過?」

    「『神秘空教室』?」

    被長谷這麼一問,鹽原坦率地搖頭.連聽都沒聽過.

    說到最近學生之間的話題,就是前陣子拿到日本冠軍的棒球隊.因為這個緣故,站前的百貨公司直到下周都還在辦特賣會.比較性急的在忙下個月就要到來的聖誕節活動,更—性急的學生則已經開始訂定寒假計劃,在教室里翻閱旅行雜志.至于卡在這些活動之前的期末考,只有很少數人會提及這個話題.鹽原知道的就只有這些.

    就在這時,鹽原想到了在長谷之前打開休息室大門,那些沒禮貌的女學生.那些女學生似乎就是在找空教室.不過不確定這跟長谷所提起的話題有什麼關系.

    看著表示自己什麼都不曉得的鹽原,長谷徐徐地點了點頭.

    「這件事,我也是剛從升學輔導室回來的路上,聽到在走廊吵鬧的學生偶然提起……」

    「委員長,你不要講恐怖的話題.」

    鹽原從椅子上站起來,舉起雙手要制止長谷.

    「我先聲明,我才不怕鬼故事.不過別在冬天講,要是再冷下去,凍瘡會惡化.」

    「哎唷哎唷,不會恐怖啦.學生講得可開心了.還有人稱之為氣神』.」

    「……『神』?』

    鹽原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皺起了眉頭.這間學校是有被稱之為「魔女」的雙胞胎兄妹,不過像「神」這種了不得的綽號,鹽原倒是從沒聽說過.

    「我不知道正確地點,不過首次現身的時間似乎是在今天早上.」

    長谷靠著椅背開始敘述:

    「三年一班有個女學生,為了念書自行提早到校.不過原本打算使用的圖書室卻沒開.」

    「校規規定,圖書室的開放時間是從上午八點開始.所以比這個時間還要早.」

    「嗯,時間很早,大約七點左右.我們學校的圖書管理員相當隨便,常常在前一天忘記把圖書室上鎖就直接回家.女學生知道這件事,所以三不五時就自行使用圖書室.」

    「搞什麼啊.圖書管理員和女學生都得好好教訓一下.」

    「你說得完全沒錯.不過我得繼續說下去.」

    長谷把手肘頂在桌上,向著鹽原探出身子.

    「不過只有今天早上,圖書室是上鎖的.偶爾——哎呀,其實說偶爾是不妥當,不過事情就是這樣.女學生沒辦法啦,就想說到自己教室去念書.不過有人先到了.是和女學生抱著相同目的提早到校的同班同學.」

    「這個時期的考生,真的個個都很認真.」

    鹽原佩服似地微微點頭,然後突然凝視著長谷的臉.

    「委員長你也是考生,委員會的活動是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廢話,當然是畢業典禮當天.風紀委員是要做到畢了業,回到家才算結束,這句話你有沒有聽過?」

    「我牢記在心.」

    「好,回到剛剛的話題.」

    長谷在桌面敲了一下.

    「女學生和那位同班同學,兩個人想上的是同一所大學,不過各自鎖定的都是錄取率不高的科系.哎呀,說來說去就是對手嘛.就算不提這件事,雙方的關系平時就不怎麼樣兩人面面相覷,現場彌漫著尷尬的氣氛,女學生決定轉移到其他場所.就在進入第一校舍四樓的空教室的時候,那里也有人先到.」

    「怎麼搞的?」

    鹽原把桌面敲得比長谷還大聲.

    「在非開放時間使用圖書室,還有擅自使用空教室,這些都是違反校規的.那個女學生需要的不只是教訓,還需要好好處罰.」

    「這次你說得同樣完全沒錯,不過我還是要繼續說下去.先到空教室的是一個男學生.樣子看起來不像在自修,只是站在窗邊.」

    「目的十之八九是抽煙.晚點得來檢查那間教室的空氣氣味,還有地板上的垃圾……」

    「男學生一看到女學生的臉就緩緩跟她攀談.問她說『你有什麼煩惱』?」

    「煩惱?」

    相較于談話內容,鹽原比較在意的反而是校規違反者的處罰規定,不過這時卻回望著長谷的臉.她下意識地頻頻眨動著眼睛.

    長谷接收到鹽原的視線,于是用力點頭.

    「很妙吧.在學生就只懂得唬人的這間虹原高中,居然有人願意傾聽陌生人的煩惱.那個被詢問的女學生既不知道對方的年級也不知道姓名,當然會有戒心.不過一回神,女學生已經說出自己的煩惱.念書考試的壓力,人際關系,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煩惱.」

    「各式各樣的煩惱……」

    「是啊,結果很驚人.」

    長谷兩手一拍,聲音高高地傳到天花板再輕輕彈回來.

    「對方光是傾聽,就讓女學生的煩惱消失得無影無蹤.據說女學生感到心情舒爽,連之前背不起來的數學公式都背起來了.」

    「光是傾聽?這怎麼可能?」

    「可不可能我不知道,不過他是完全不收費的傾聽.那個女學生真心受到感動,將這件事告訴朋友.傳言傳開了,心里也有煩惱的人,或是純粹湊熱鬧的人全都擠往那間空教室.不過找來找去,卻找不到男學生的人影.」

    「所以才說是『神秘的空教室』……」

    長谷用食指指著低語的鹽原.

    「再來就是今天的午休,有其他學生在其他場所——第二校舍的三樓空教室遇到看來是同一個人的男學生,同樣是傾聽煩惱的情節.然後是第五堂課,蹺課的壞學生又在一樓空教室碰到了男學生.除此之外,今天一天就有將近十個碰到的例子.聽他們這麼一講,陸續就有學生在找男學生出現的教室,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找來找去都找不到.」

    「所以剛剛的女學生也是其中一群?」

    鹽原環抱雙臂,瞪視著桌面.

    「不過他還真是傾聽了不少學生的煩惱.神出鬼沒加上不收錢.所以才被稱之為『神』.可是……」

    鹽原的辮子和脖子同時側向一邊,向長谷問道:

    「雖然聽起來有點神奇,不過他純粹只是個好人吧?為什麼有那個男學生在,校內就會陷入莫名的危機?」

    「你還沒搞懂?傳聞都已經傳成這樣,卻還沒有人曉得那個男學生的底細.」

    長谷的眼鏡猛然一閃,口氣變得緊張起來.

    「男學生的長相被目擊者形容得活靈活現.身高不高,頭發是卷發,穿著黑色外套,手上拿著厚厚的紙卷等等.還有學生知道臉長怎樣之類的細部情報.不過卻沒有人曉得他是幾年幾班的什麼人.換句話說……」

    「換句話說……」

    腳上的凍瘡不經意地痛了起來,鹽原瞪大眼睛.

    「真的是神……」

    「鹽原,別說夢話了.」

    長谷立即回答,奮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哪有什麼神,再怎麼想他都只是個外人.雖然傳言說他是『男學生』,不過沒半個人說他穿著我們學校的制服.一個高中年紀的人出現在校舍,誰都會把他當成學生,事情就是這樣.」

    「那麼,那個男學生…不,那個外人是擅自闖入校園?.闖入者的行為是有點大膽,不過原因是什麼?」

    「擅自詢問他人的煩惱還樂在其中,這不就是菜鳥級的變態?煩惱之所以會消失,純粹只是學生個人的心理作用.管他是神還是佛,這種稱呼是瞞不過咱們風紀委員會的眼睛.」

    長谷指著天花板說道:

    「鹽原,我們要加強校園警戒的巡邏,揪出擅闖校園的外人,然後將他丟到寒冷的天空底下」

    「可是,委員長……」

    鹽原正想說點名簿的統計還沒結束,長谷卻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豎起的手指劃出一個圓,用驚人的速度沖出休息室.被長谷卷起的風這麼一吹,堆積如山的點名簿跟著倒塌.同一班的擅自缺席者名字也從鹽原的視野中消失.

    緊急狀態要優先處理,鹽原慌慌張張地跟在長谷後面.

    校園里的鍾聲響起,窗外傳來了風聲.

    京介在會客時間結束的前五分鍾離開醫院,暫時回到了家里.白天的晴朗看來只是天氣變化的過程,黃昏過後的天空出現云層,街上吹起了寒風.看來今晚會有點冷.

    雖然並非刻意,不過京介在回家路上選擇的是人多的路.在路上總覺得背後有人,回頭去看卻見不到半個人影.那份感覺並沒有夾雜殺氣,應該是石田提到過的警護術者已經迅速潛伏在某處.是該安心還是加倍不安,就連京介自己都搞不清楚.就算傾聽自己的內心,聽到的也只是雜音.目前還沒感受到有其他跟蹤者存在.

    就跟平日的黃昏一樣,家里並沒有人在.京介穿過一如往常凌亂的玄關,雖然沒事,不過還是走進廚房.其實並沒有時間在這里慢慢消磨,只是不知不覺循著平日的習慣.

    冰箱門上貼著父親的筆跡,寫著「早點回家」的便條紙.父親現在人在哪里?豐花住院的日子,他不至于跑到麻將房或小鋼珠店,應該是在附近店家提早喝杯晚上的酒吧,京介想到這里,察覺到一件事.包含寫便條紙的人在內,這個家有好幾個人都沒辦法回來,不知道便條紙是要留給誰.京介自言自語,沒有特殊目的地打開冰箱.里面空蕩蕩的,淡淡籠罩著一抹白色的寒氣.他茫然地盯著寒氣看了一會,覺得身體變冷,于是把門關上.

    接著他走到自己房間,翻找衣櫥.找到大型運動背包,把它抽出來.然後將衣櫥里的衣服全都收進背包.衣櫥角落有矯正術者專用的黑色披風,原本還在想需不需要,最後嫌麻煩就二話不說地塞進背包.京介的衣櫥原本就沒有太多衣服,很快就清空了.

    雖然石田有交代要專心在課業上,不過實在難以想像自己在遷居地點讀書的樣子.不論如何,還是先把教科書之類的東西帶在身上.所有的文具差不多都擺在教室,從房里帶走的數量不多,架上也跟著清空.

    背包還有空間.京介在房里看了一遍,心想是不是還有什麼要帶.京介除了睡覺之外並沒有其他興趣,沒有什麼東西是非擺在手邊不可的.

    就在視線望向塵埃四布的地面那一刻,家中有某處傳來細微的聲響.那個聲音窸窸窣窣的,聽起來像輕聲靠近的腳步聲.京介維持原本的姿勢不動,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之前陷入虛脫狀態的戒心在體內開始蠢動.

    時鍾的秒針漠然地移動著.十秒,二十秒過去.一分鍾過去,房子外面傳來附近孩子們的笑聲與單車鈴聲.屏住的呼吸,隨著一聲歎息同時恢複正常.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真的什麼事都沒發生.剛才的聲音只是柱子床板自然擠壓的聲音.京介有種莫名的疲憊,輕輕踢了踢地上的灰塵.

    最後將學生書包塞進背包,扛上肩膀.京介單手拿著用布包裹的玲洗樹樹枝,正要迅速走出房間,卻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房間內側,看著角落里的桌子.想到還有桌子抽屜沒碰過.

    自己也知道,其實里面沒什麼重要東西.知道歸知道,京介還是反覆呼吸了好幾次,然後緩緩地走向桌子.

    一拉開抽屜,小小的金屬塊就從內側滾了出來.用指尖將它拈起,放在掌心.只有單邊的水藍色耳環,是兩年前豐花給的.豐花說是砂島禮子的遺物,是家屬在葬禮當天送的.禮子當天火葬的遺體,是團體制作出來的複制體.這件事禮子的母親並不知道,還預定在本月底為禮子做法事,前幾天才跟京介的家里聯絡.

    京介想起自己曾經不經意地問過她本人,是為了什麼樣的原因開始戴耳環.她愉快地回答,說是偶然問從商店經過看到商品,一眼就愛上了.根本沒想到爸媽會不會生氣,或者是否違反校規.既然愛上了又有什麼辦法,所以沒問題的.她這麼說著,伸出手來.不要去想自己和別人有點不一樣,或是自己不太會講話,待在一起會不會無聊.她說:我就喜歡你原本的樣子.那雙手很溫暖.

    一陣細微的痛楚傳來,京介盯著自己的掌心.在不知不覺之中,京介將耳環握得死緊.耳針的尖端部份刺進了皮膚.

    滲出血來.

    真是個冷冰冰的人啊.這是砂島禮子對他的第一印象.重點不是性格,而是體溫.不論是手指,嘴唇還是身體,坦白講,第一次碰到的時候全都冷到叫人吃驚.

    國中的健康教育有教過人類的體溫.人類有正常體溫,只要下降一度新陳代謝就會減緩.要是再繼續下降出現失溫症狀,生命現象就會走到終點.這樣的溫度是幾度,詳細數字已經記不清楚,不過禮子常常在想,這人鐵定是靠著逼近臨界點的體溫在存活著.他本人似乎沒什麼危機感,總是茫然地仰望著天空打呵欠.

    雖然他是這樣冰冷,不過在禮子的接觸之下,也一點一點地變得溫暖.禮子開心起來.照這樣下去,這個人的健康至少可以維持.禮子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自己小小的體溫,可以對別人帶來幫助.想到這里就格外開心.

    唉,可是現在我的手卻廢了.禮子把右手舉到自己面前,深深地歎息.手變得一片血紅,連骨頭都突出來了.雖然傷得這麼嚴重,禮子的手還是冷到發抖.雖然傷得這麼重,自己的身體還是想活下來.

    手舉累了,禮子從手肘的位置放掉力氣.她的一只手肘啪地一聲,攤平在白色的地面.頭頂上是一整片暗沉沉的夜空,已經持續下雪下了好幾個小時.不論是地面上還是禮子身上,全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白雪.

    在這幕景象中,還有冒著黑煙的載客車和卡車翻覆在地.因為雪地濕滑而造成的追撞事故,這里就是現場.四處竄燒著凶猛的火焰.不過還是很冷.雪花徐徐地飄落在火焰上方.除了火花進射的聲音之外,禮子耳中聽不到其他聲音.

    從禮子所在位置的略前方,有個小女孩躺在那里.那是和禮子搭同一輛巴士,坐在前方座位的小學生.巴士翻車時,和禮子同時從破損的車窗被拋出車外.小學生原本還四肢顫抖地發出微弱的哭聲,在不久之前已經不再動彈了.不知道是來得太慢,還是沒有人報警,救護車和消防車始終沒有出現.

    禮子仰躺著,轉念一想,還是好冷.明明是為了賞雪才來旅行,現在看到雪卻覺得火大.北國的冬天很冷,這點禮子十分清楚.在轉學到虹原市之前曾在這種地方住過好幾年,對冬季的嚴寒頗有經驗.

    不過落在睫毛上方的雪片,還是讓禮子有種快被重量壓垮的錯覺.被丟在隆冬夜晚的路上好幾個小時,雪花沒完沒了地飄在身上,這是前所未有的經驗.而且還是遭到刺穿的狀態.破損的巴士車身有一部份刺穿禮子的腹部,將她固定在地面.要不是這樣,或許還有辦法起身求助.就算辦不到,至少還能爬到火邊趕走寒冷.腹部的傷看似嚴重,不過卻不會痛.痛覺在不久之前就已經突然停止了.在這種狀態之下,禮子原本還擔心要是氣喘發作的話會更糟糕,不過凍僵的氣管與肺部卻連咳嗽都咳不出來.只是很冷,冷到叫人受不了.

    就那麼一瞬間,禮子突然間感到了睡意.身體的顫抖停止,寒冷也不再那麼劇烈.難不成就是這種感覺?禮子望著視野之中的雪花想著.那是在雪山上演的戲碼里常見的台詞.這就是睡著了就會死的那個世界?……是啊,身體一旦受寒人就會跟著想睡.京介一天到晚愛困,難道就是體溫的緣故?啊,一定是這樣.這可是重要發現.

    不過這種現象與其說是睡意,更該說是逐漸失去意識來得更貼近現實.總覺得這樣對身體不太好.京介不知道要不要緊.現在不曉得會不會冷?

    禮子哈哈干笑了幾聲.刺在腹部的金屬也跟著動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被凍壞,明明沒什麼好笑卻笑了起來.明明自己都命在旦夕,剛剛卻還忙著擔心別人,卻不擔心自己.用不著擔心,我會得救的.我會買土產平安回家,把土產交給他,寫賀年卡,一起去新春參拜,迎接第三學期.春天又要來了,希望這回可以同班.下個春天要上同一所高中,每天早上一起上學.還有許多事等在前頭.不過要是用這許多事去勉強他,就跟豐花的態度一樣會讓他疲憊.所以要克制點.放著不管會枯萎,過度小心也會枯萎.哈哈,那個人就像棵難照顧的觀葉植物.不過想著該怎樣克制,也是一種樂趣.非常快樂.

    我接下來的人生也很快樂啊.禮子又笑了起來.就因為快樂,所以不想死在這種地方.要是死了,就再也見不到面了.沒辦法溫暖他.沿著臉頰流下的淚水很溫暖,禮子心里想著要繼續哭,這樣說不定身體就會溫暖起來.雪會融化,自己也就不會死了.

    有個細小的聲音,傳進禮子連耳膜都開始凍僵的耳朵.那是有人踩著雪地朝自己走來的聲音.如果是救難人員,腳步聲卻顯得過于沉著.腳步聲在禮子身旁停了下來.

    「你還年輕,太可惜了.」對方低頭看著禮子這麼說道.對方說自己是某個團體派來的勸導人員.然後說要幫助禮子.

    我這只手醫得好嗎?

    這是禮子向勸導人員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其實還有別的問題可以問.

    砂島禮子回想起兩年前的事,忍不住苦笑起來.那天的事恐怕這輩子都忘不掉.既然忘不掉,那就盡量把它藏在記憶深處.自己那麼心靈脆弱的樣子,禮子盡可能不去回顧.只是今晚跟那天一樣冷,所以忍不住就想起來.雖然沒有下雪,不過街上吹著近乎冰冷的寒風.

    那個時候.禮子仰望黑暗的夜空時,突然想到.要是對方提起或許某天會接到殺害朋友的任務,自己是不是還會接受勸導人員的建議?那時還不知道人心可以變得這麼冰冷.不知道人心就跟體溫一樣,變得再冷都不會死.禮子想到這里,思緒跟著中斷.

    她就像那天那樣,把右手舉到面前.脫下團體配給的白色手套,露出的是自己的手,乍看之下就跟出事之前沒什麼兩樣,找不到半點傷痕.這是已經和出事之前不同的「殺手」之手.腳邊傳來低沉的叫聲.一只大型犬正仰頭瞪視著禮子.毛色不佳的狗,也沒有戴項圈.兩眼渾濁,嘴角滴出高黏度的唾液.是得了狂犬病的野狗吧.從禮子所站的位置再過去是廚房集中地點,對狗而言,擋住前進方向的人似乎非常礙眼.

    狗吠了一會兒,露出牙齒.禮子舉起單手握住的鐵棍,狗根本來不及發出最後的慘叫.團體配給的武器,一揮之下將狗的身軀劈成兩半.

    禮子甩掉沾在武器上面的血液,轉身離開屍體.

    我要用這只手,殺了那個人.

    禮子這麼低聲說著,重新戴起手套,

    她低聲說著,然後往外走.

    感覺到有一個人.步調雖然緩慢,步伐的感覺卻很大,身材應該相當高大.性別很可能是男性.腳步聲不慌不忙,或許是對這種工作相當習慣.憑著人的動靜和腳步聲,京介對于身後的警護術者,所能想像得到的就只有這些.

    從家里根據指示來到搬遷地點的路上,警護術者沿途緊跟著京介.看這動靜,絕對不是沉重,壓迫性的.京介早就習慣了被想找碴的壞學生跟蹤,對身後的動靜可以清楚察覺.警護術者目前正位在京介後方數公尺的位置,要是不仔細去感覺,根本無從發現.

    搬遷地點位于從站前大馬路分出去的一條小巷,是住宅區的其中一幢.外牆是磚瓦造型的古老公寓.十分簡單的長方體建築,四周圍繞著大型倉庫和沒見到半輛車的月付型停車場.

    京介在公寓正下方停下腳步.數著全數面向南方的陽台數目.十二層樓的構造,每一層樓平均有五個單位.術者專用的集體住宅,只有高階人士才有權利居住,房租不是矯正術者付得起的價位.關于建築物的解說,京介一項一項地想起來.最後一項是這里固定設有強力結界.

    用法術來設結界有許多方式,本家大量設在附屬設施的是用「血脈」來判斷來者並阻隔的方式.如果不是擁有光流脈使者血脈的人,就無法進入結界.被阻隔在外的人會認不出當地有建築物,或是失去前往的意願,然後自然而然地撤退.

    從這個角度看來,本家的規定是不承認術者彼此之間以外的婚姻,至少在這設施之內是合理的.先別說生出來的孩子能不能遺傳到術者能力,光是「血脈」不同的人類,就沒辦法住在一起了.

    京介歎了一口氣,開始走向玄關.穿過自動門入口時,突然察覺四處都找不到公寓的名稱.

    自動門前方就是大廳,沒見到管理員室之類的所在.電梯旁邊站著身穿制服的警備人員.這名高大男子應該是從本家派來的,瞄了京介一眼,然後用鼻尖哼了一聲.這人穿的是學生服,帶的是類似畢業旅行或是離家出走的行李.怎麼看都不像高階人士,新來的遷居者情報,這位警備人員應該也收到了.警備人員就只用鼻尖哼了一聲,沒有要來招呼的意思.

    說到警備人員的體格,目光甚至魄力,石田都比他略勝一籌.與其擔任副家長,說不定這個職務更適合石田,京介這麼想著搭上了電梯.電梯的門一關,就察覺不到警護術者的動靜.

    便條紙上所寫的1005號房是位在十樓走廊的盡頭.京介從口袋里拿出鑰匙,正要插入鑰匙孔,隔壁房卻在幾乎同一時間,迅速轉開門把把門打開.

    一名單手拎著半透明大塑膠袋的中年女性,從隔壁房走了出來.頭發染成茶紅色,燙成小卷的波浪,明顯起了毛球的毛衣上面套著鮮紅色的圍裙.這種歐巴桑在京介家附近也常看到,不過會從這種房里走出來,代表這名中年女性也擁有術者的血脈,而且還是高階的相關人員.

    「哎呀,我看看……」

    對方才見到京介的臉,就莫名地突然嚷嚷起來.京介默默地點頭招呼,中年女性似乎誤會了什麼,腳底的健康拖鞋啪嚏作響,拎著垃圾袋走來.

    「你就是搬來隔壁的人?」

    中年女性用幾乎響逼整條走廊的音量問道.京介一回答說「是的」,話聲還沒結束,中年女性就已經「哎呀——」一聲嚷著.然後瞪著充滿好奇心的眼睛,用相當自在的手勢拍著京介的肩膀.

    「哎呀,那最近高階人士在講的術者就是你??你是不是被可疑的人追殺?哎唷,是這—樣啊.所以你才會自己一個人到這里住?年紀輕輕的,真了不起啊.」

    「沒什麼.」

    「哎呀,看你臉色發青,有沒有好好吃飯啊?多吃點,就能用法術把那個可疑的家伙干掉.二丁目肉店的炸肉餅很好吃喔.」

    「呃……」

    「至于蔬菜咧,就到轉角的『八百虹』去買.那邊全是無農藥蔬菜.聽到沒有?身體就是術者的本錢,飲食方面要多注意.不要年紀輕輕的就老是吃零食.」

    中年女性自顧自地結束對話,轉頭走向電梯的方向.

    有那麼一瞬間,京介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搬來這里.他歎著氣轉動了鑰匙.肉店加上蔬菜店的情報,飲食要注意.很抱歉,現在沒那個心思.走廊的寒意滲人身軀,就在用手握住門把想要早點進屋的時候,背後傳來了聲音.

    「對了對了,之前住這間房的人啊……」

    回頭一看,剛才的中年女性就站在那里.中年女性手里還是拎著垃圾袋,臉上浮現的是似乎帶點厭煩,卻又帶點欣喜的微妙神情.

    「好像是本家的厲害角色,之前做了壞事,所以就被處罰啦.」

    中年女性把嘴湊到京介耳邊,用雖然壓低,卻還是十分響亮的嗓門這麼說著:

    「因此那個人的術者能力和記憶都被封印,家人也不能在這里住下去了.那個人現在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京介簡短回答.前面住戶的八卦對京介而言根本毫無意義,他只想趕快進房,然而中年女性卻很愉快似地不斷微笑.

    「我跟你說,好像是在『燈塔』那里.」

    垃圾袋沙沙作響,中年女性的眼中發出細微的光芒.

    「當然啦,其實不是真正的燈塔.只是位在隔壁小鎮的海邊所以才這樣子講,算是本家的設施之一啦.術者的能力一旦被封印,三不五時就有人因為後遺症而無法正常生活.所謂的燈塔,就是這種人的收容所啦.」

    「是嗎?」

    「對啦.喏,光主不是有個女兒叫深廉寺華奈?那個人也是惹了一堆麻煩之後受罰,現在跟廢人沒什麼兩樣,就住在燈塔那里.燈塔位在海角頂端,聽說風景不錯,不過被收容的人哪有心情看什麼風景.真的是喔,還是不要做壞事啦.」

    中年女性又自顧自地結束對話,頻頻點頭然後離開.京介又歎了口氣,等肺部空氣換過一輪之後,才去把門打開.

    才剛把腳踏進玄關,干燥的空氣就湧入了鼻腔,他脫掉鞋子,走上一塵不染的狹長走廊.沿著走廊有四個門,是兩間西式房間加上洗手間還有浴室.西式房間就跟樣品屋一樣,地毯與床鋪擺設得整整齊齊,浴室也跟飯店一樣,完整收齊了所有必需物品.

    走廊前面的房間似乎是起居室兼餐廳,木頭地板足足有好幾公尺長.正面是通往陽台的大窗戶,透過蕾絲窗簾可以看到漆黑的夜空.按下照明的開關,左手邊是氣派的系統式廚房,另一邊可以看到通往和室的拉門.房內處處充塞著淡而無味的空氣.完全嗅不到半點前任住戶的氣味.

    京介在起居室入口茫然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拖著行李回到了走廊.他挑了距離玄關比較遠的西式房間,先將行李給擺著.

    地上放了時鍾和急救箱.全是新的,急救箱里的東西可能是本家保健室那邊配給的,有看起來很貴的藥布,消毒水和安眠藥藥錠.床上有一整疊塑膠袋包裝的枕頭,床單與毛毯,京介把這些打開.看著似乎很好睡的寢具,卻找不到半點睡意.當然也沒有動用安眠藥的意思.

    從房間窗戶往外看.雖然可以俯瞰虹原的街景,不過說到夜景,城里的燈光看起來還是有點寂寥.京介沒有欣賞的興致,只是望著窗戶正下方.看著前方道路的往來人潮.在街燈映照的路面上,找不到半個佇立的人影.

    既然沒事可做,只好回到起居室.他覺得喉嚨干涸,于是走向廚房.牆邊的冰箱比家里的還大上一級,旁邊架子排列著全新的電鍋與餐具.將冰箱門打開一看,里面滿滿擺著各式各樣的食品.這個單位是由本家職員奉命准備,不過這究竟該算是親切還是壓力,對京介而言實在難以判斷.他拿起一罐礦泉水,打開瓶蓋,就著瓶口直接喝了起來.

    好安靜.或許除了自己之外沒別人在是很正常的,問題是包括隔壁房間與樓上的聲音,甚至屋外的風聲,什麼聲音都聽不見.大概是牆壁與地板的隔音效果很好.京介一直希望能盡量過著平靜的生活.既然如此,這里應該就是最佳環境.因為可以被近乎完美的寂靜所包圍.奇怪的是,他心里卻沒有半點安心的感覺.

    起居室的角落里有電視.雖然沒有想看的節目,不過實在找不到其他事做.京介把寶特瓶放回冰箱,離開廚房.這時才初次察覺,有個細長形的物體正橫躺在起居室地板的正中央.

    大約和身高等長的某樣東西,用類似和紙的紙張層層包裹著.光看外觀就大略可以猜到,把紙一拆開,出現的果真就是一柄長長的木杖.那是術者的必備術具之一,玲洗樹樹枝.

    京介皺起眉頭,心想是不是前任住戶忘了帶走的東西.木杖被和紙包裹著,整根都是漆黑色的.作為一般術者固定使用的術具,顏色是有點特殊.這東西實在有點古怪,京介之前曾經擁有過,所以馬上就想起來.此時拿在手里的正是古代術專用的馬具.

    收藏在本家設施內部的物件,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出現?一旦思考起原因,心跳突然就亂了節拍.用來包裹術具的和紙里頭夾了一張折起的紙條.用文字處理機打上的字體,寫著本家術具管理部的署名.

    紙條上面寫的是官樣文章,寫著根據高階會議的結果,決定將這術具交由一條京介來保管.結論就是這麼一句——要是有什麼萬一,就用古代術來攻擊團體成員.京介手中的紙條沙沙作響.

    攻擊?

    京介低聲說著.攻擊.組織總是用命令的口氣這麼說.有什麼辦法,誰叫自己是最沒有地位的矯正術者.遠峰秋一下令要殺就殺,不要猶豫……問題是,現在是叫誰去殺誰?京介握緊了紙條.

    那些高階人士難道都沒想過,不論這個人再怎樣懂得使用能力,讓地位與判斷力都不高的術者持有這樣的物件,還是會有危險.他們難道都沒想到有那麼一丁點可能,就是一條京介會投奔到成員那邊,企圖打垮本家?京介將捏成一團的紙條扔到地上,搖了搖頭.一定沒想過.即使現在變成這樣,就連當事者本人也沒想過.未來的事會怎樣,想都沒辦法去想.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京介默默吐出豐花在病房里?喊的句子.自己的聲音,很快就被人工的靜寂給吞沒.

    這種單位,早知道就不要來住.不過京介也知道,此刻自己並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醫院的晚餐和午餐一樣,菜單十分樸素.炸豆腐塊配鵪鶉蛋,大豆昆布涼拌,只有蔬菜碎屑的味噌湯,還有白米.當然全是一人份.豐花一個人在單人病房里默默動著筷子.她雖然沒什麼食欲,不過也沒其他事情好做.

    簡單歸簡單,餐後還是附了甜點.送過來的豆漿布丁小小的,制作時糖分用得很少.即使如此,在吃的過程中,豐花還是確切感受到活力一點一滴地在恢複.眼睛的浮腫慢慢消退,頭腦的運轉也比白天來得順暢.豐花用這樣的腦筋來回思考,最先想到的是一個人哭泣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用餐在晚間七點結束,接下來患者會各自簡單入浴,然後十點熄燈.豐花雖然有點不甘願,覺得比畢業旅行的時間還早,不過這里既非旅館也非住家而是醫院,轉念一想也只好接受.

    而且幾點睡覺幾點起床,和豐花並沒有關系.因為她決定等會就要逃離醫院.

    護士在十點時來到豐花的病房巡視,熄了燈之後離開.十一點時護士又來巡房,探頭望向床鋪的方向.豐花微微睜開眼睛,假裝還在睡覺.門一關,確定從走廊上離開的腳步聲已經完全聽不見,豐花就從床上跳下來.地板的寒意讓赤腳十分難受,她心想得先穿個襪子.在熄燈狀態下,豐花摸索著父親拿來的紙袋.

    昨晚的傷在醫生的治愈術之下,已經不帶半點傷痕地治愈.醫生在晚餐之前有來回診,他說:「下回要是再受到需要動用強力治愈術的傷勢,你很可能也會變成無法治愈的體質」.豐花心想那別受傷不就得了,她鼓起臉頰,將翻找出來的襪子套到腳上.和雙胞胎哥哥相同的部份,只需要長相就夠了.

    雖然醫生提出警告,不過豐花現在的身體可是百分之百健康的.豐花之所以要住院一個禮拜,應該就像京介講的是為了「謹慎」起見.不過除此之外——豐花敏銳地盯著黑漆漆的窗外,輕咬著嘴唇.豐花心想,這該不會是本家高階人士用來對付成員策略的其中一環?

    因為京介和豐花認識那名成員,奉命不准介入事件的調查.要是擅自行動會受到處罰.不過說來說去,以石田為首的高階人士根本就不可能信任我們.

    京介被指定住處,還有警護衛者固定跟著,應該很容易監視.不過要是還得把握豐花的行蹤並同樣進行監視,在人手與預算方面就顯得浪費.所以決定先讓豐花住院,應該是這樣子吧.豐花對自己的假設頻頻點頭,手里解著睡衣的鈕扣.

    可以想見,高階人士是想用他們的做法來處理事件.至于會用什麼手段,豐花則無從得知.不過根據之前發生的其他事件來判斷,既然有非打倒不可的敵人,那就不必考慮太多直接處分.至于這回的敵人,自然就是豐花從前的朋友.

    豐花不想就這樣傻傻住院,干等一切劃上句點.雖然有可能會受罰,受傷,不過總比什麼事都不做來得好.豐花使勁脫掉睡衣,

    鼻子突然癢起來,豐花忍住聲音打了個噴嚏.紙袋里頭裝了好幾件替換用的睡衣,不過看來看去,總覺得不適合當成換穿用的服裝.穿著睡衣大剌剌地穿過醫院走到戶外,畢竟會惹人猜疑,況且今晚也太冷了.穿得這麼單薄,要往外走會有點不安.豐花在紙袋底部找到毛巾,基于防寒與遮臉的目的,就先拿來往臉的旁邊綁上一圈.暖烘烘的相當不賴.她用手鏡瞧瞧自己的臉,看起來就像漫畫里常見的那種小偷.

    豐花正要抱怨衣服該怎麼辦,就在其他袋子里找到疊得整整齊齊的水手服.看來是豐花昨晚穿的制服.攤開一看,掉線和血痕都處理得干乾淨淨.應該是醫院這邊有處理過,再由尚收下的吧.就連昨晚穿的鞋子也在里頭.豐花低聲向醫院說了聲謝謝,然後換上制服.為了不發出腳步聲,她決定將鞋子拿在手里,走到外面再穿上.

    將紙袋與剩下的衣服攤到床上,上頭再蓋上棉被.讓它有點蓬蓬的,乍看之下就像有人睡在那里.豐花低聲向醫院說了聲再見,然後悄悄打開病房的門.

    走廊的所有燈光全都關上了,陷入一片黑暗.完全沒聲音,也沒有人的動靜.緊急出口的標示發出淡淡的光芒,在那轉角之前則是全然漆黑,風聲透過牆壁陰森森地傳過來.寒氣自腳底往上爬,讓豐花的身子抖了一下.雖然她根本搞不懂出口是在什麼方位,不過還是先朝緊急出口的標示踏出腳步.

    繞過走廊,馬上就看到前方護理站的燈光.豐花緊貼著牆壁,只露出半邊臉來偷偷張望.好幾個夜班護士正在架子前取出病曆,整理文件.前方是黑漆漆的會客室,再往前則是正面玄關的自動門.不過晚上大門鐵定沒有運作,就算把門撬開,從護理站的位置也會馬上察覺.豐花心想,要從正面玄關逃走是不可能的.

    正要把頭縮回來時,豐花發現前方掛有標示「夜間專用通道」的牌子.牌子前面還有其他轉角.豐花壓低身子,朝著轉角開始移動.雖然不用直接從護理站前面穿過,不過距離很近,腳步聲還是有可能被發現.豐花把腳步聲盡量壓低,連帶屏住了呼吸.

    就在這時,豐花聽到前方通道有人的腳步聲.豐花肩膀顫抖著,慌慌張張的回到轉角.呼吸和心跳都隨著緊張而加快.手里抓著在下巴打結的毛巾,用手捂住開始喘氣的嘴巴.

    從角落里出現的是兩個人影,其中一個是家長遠峰秋一.另一個男的似乎是他的部下,正在對護士說些什麼.遠峰將兩手插在西裝口袋,遠遠看著牆上的布告.

    他們是想干嘛?豐花咬著毛巾,側著頭在想.是來給誰探病?看目前的狀況,家長可沒那個閑工夫,就算有,時間也太晚了.這周醫院原本就是本家的附屬機構,就算為了探病之外的原因,本家負責人要在何時到訪都沒有問題,不過豐花總覺得不對勁.

    算了,現在先別管這些.豐花在毛巾下屏住呼吸,祈禱他們趕快離開,隨便到哪兒都行.就個人而言,應付遠峰比應付副家長要簡單幾百萬倍,不過扯到這回的事件,情況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豐花這麼一逃,要是被找回來,對方鐵定不會幫忙.遠峰似乎在等什麼人,每次只要部下和遠峰稍微移動,豐花就擔心是不是對方發現自己的行蹤,需要補充大量氧氣.

    就在過了幾分鍾後,有個穿白袍的女醫生從其他角落出現,遠峰走了過去.女醫生和遠峰聊了幾句,至于是什麼樣的對話,從豐花的位置完全聽不見.最後,一行人走向女醫生出現的那個轉角.豐花梢等了一會,他們並沒有要回來的樣子.

    豐花徐徐地長吐一口積在胸中的空氣,重新調整姿勢.她一步步地小心留意,集中視覺與聽覺,朝著夜間專用通道口再度開始移動.慎重地繞過轉角,奔向前方可見的玻璃門.穿過沒有上鎖的門,先躲在盆栽後再一口氣沖向院區出口.從那邊穿過既沒值班人員也沒有守衛的正門,時間還花不到五分鍾.跑了足足三十公尺夜路,在鐵卷門已經拉上的西式點心屋面前,豐花才終于停下腳步.回頭望向來時的路,仰望默默坐鎮在夜空底下的醫院.沒有人跟在豐花後面.

    起風了,西式點心屋的鐵卷門跟著抖動.明明很冷,豐花卻在緊張之下全身微微冒汗.用手背抹著額頭,這才發現自己還穿著襪子.豐花拍掉腳底的灰塵,將拿在手里的鞋穿上,

    有兩輛腳踏車並排著,緩緩從店後方出現.騎車的都是身穿虹原高中制服的女學生.不是豐花認識的面孔,兩人都沒看到豐花.

    「可是,感覺很像在唬人耶?」

    「是真的.四班的人說今天午休在三樓空教室就有碰到.」

    「我總覺得很古怪啊.」

    「可是人家說一點也不恐怖,感覺是個很好的人.你不會想去看看?」

    「這樣不是更古怪嗎?」

    應該是在補習或打工回家的路上吧,女學生們呼出白色的空氣,開心地笑著,從豐花面前經過.明明才向學校請了一天假,明明只是陌生人之間的陌生對話,豐花卻有一種被人拋下的感覺.

    一出汗,雞皮疙瘩就整個冒出來.豐花取下頭上的毛巾,代替圍巾圍在脖子上,想著在數天前,事件還沒發生之前才剛開始編織的毛線圍巾,並開始邁步.

    不論如何,還是先到京介的遷居地點再說.雖然被人提醒最好不要靠近,不過分隔兩地卻讓豐花更加不安.放京介一個人叫人擔心,再者不論人家說有多危險,一旦分隔兩地,就會跟事件失去連結.只要待在京介身邊,遲早會有跟那名成員接觸的機會.不管怎樣,豐花都想跟禮子好好談一談.

    她加快腳步,在沒有半個人影的紅磚路上急速前進.豐花對遷居地點的住址印象模糊,不過記得是在站前的方向.從這里過去是有點距離,不過現在不是巴士通車的時間,要叫計程車又沒錢.只好努力步行.

    總覺得和國中時期很像.風迎面吹來,讓豐花緊緊皺起眉頭.下課後,豐花想找砂島禮子一起回家,走去找她卻看不到人.這時只要到校園角落或屋頂這些京介睡午覺的地點,禮子一定也在那里.

    距離當時還不到兩年,這個事實叫豐花怎麼樣都無法相信.

    在日期變換的十幾分鍾前,電視播放著體育新聞.在上個月獲勝,得到日本第一頭銜的職棒球隊光榮的軌跡.某國的某足球隊,日本人選手再度大展身手.滿臉淤血的拳擊選手說了些什麼,汗涔涔的相撲力士也說了些什麼.

    因為電視消音,完全搞不懂詳細內容.就算搞不懂,其實也不會在意.京介橫躺在地上,不帶半點感想地持續盯著畫面.起居室里沒有開燈,只有映像管表面在閃閃發亮.

    體育新聞播完了,畫面換成氣泡酒的廣告.這是幾個小時以內已經看過七,八次的廣告.在幾個小時之前,京介躺上床卻還是睡不著,後來就在這里無所事事地浪費電費.

    廣告又換了.映像管發出各式各樣的色彩,絡繹不絕,源源不斷地從視網膜穿過.待在這樣寂靜的房間角落,曝曬在如此喧嘩的光線中,京介突然對自身的處境感到不可思議.

    其他節目開始了.畫面角落有白色數字標示著「0:00」的時間.知道日期轉換了,京介停滯的思考微微開始轉動.今天是十一月,七日還是八日?不論日期市幾日,畢竟新的一天開始了,這點是不會錯的.京介心想該應做點什麼.

    電視里的主持人正在介紹拉面.事件從發生到現在已經整整過了一天,京介發現在這段期間自己什麼都沒吃.其實無所謂,自己現在什麼都不想吃.不想睡,醒著歸醒著,卻什麼也不想做.待在自己家里時會有一堆家事跟雜事,現在卻沒有意願去為自己做點什麼.

    按照之前的方式去生活,石田是這麼交代的.今天也是平日.京介盯著畫面,心想是不是該去學校.就算去聽課,腦子也完全無法吸收.這樣不就沒有意義?不過仔細想想,又覺得這樣才叫「按照之前的方式去生活」.

    或許是應該去學校,按照之前的方式去生活.遲到,被風紀委員責備,被壞學生挑釁,等候一天的結束.就算沒結束也無所謂.要是因為睡眠不足,營養不足而暈倒,那就暈倒吧.要是被誰給殺了——想到這里,京介歎了口氣.對自己冒出沒出息念頭的腦袋感到厭煩.

    大排長龍的店面特集.電視畫面浮現這樣的字幕.剛剛的主持人興高采烈地跑向大排長龍的店頭.京介靜靜地眯起眼睛,眼皮必需刻意才有辦法眨動.影像模糊,干澀的眼球就只見到影子在閃爍.疲累至極的眼皮漸漸下垂.

    眼皮整個下垂,視野被包圍在黑暗中.映像管的光線還是透過眼皮照了進來,不過某些影像卻比它還鮮明.那是事件當晚的情景.雖然想略過,眼皮卻使不出力氣,無法動彈.那名成員穿著白色外套,揮著類似鐵棍的凶器.音無浩一才三兩下就慘遭殺害,豐花也被毫不遲疑地殺傷——確實是受傷了.記憶不由分說地蘇醒,京介緊咬著嘴唇.為什麼?越想越覺得危險殘暴的對象,正在向自己索命.奇怪的是,相較于危機感與敵意,某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卻占了優勢.

    臉頰突然感受到地板的硬度.轉念一想,這里並不是自己的家.京介重新意識到自己待在這里的意義.受到結界守護的公寓.要是到外面走動,遲早會和成員接觸.固定守在京介背後的警護術者就是在等這一刻.要是警護術者輸了,按照指示,這回就輪到自己對成員發動攻擊.遠峰說過要是不這麼做,到時死的就是自己.那麼——一想到結果,京介的頭突然產生劇痛,眉心緊蹙起來.

    要是不想這樣,自己就得采取行動.這樣的念頭隨即掠過腦海.就像豐花說的,自己是「誘餌」.要想卸下這樣的角色,只要一直待在房里就行.不要去管石田說了什麼.不論是挨揍還是怎樣,只要一直躲在這里就行,這麼一來,事件遲早會解決.要是對象遲遲不出現,成員說不定會采取強硬策略.這時就會被術者擊退.不然本家負責調查的人也會先找到成員,然後動手殺害.這樣京介就能毫發無傷,也不用親眼看到她受傷的模樣』而這樣的結果,依舊是個瘋狂的結果.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京介抱著劇痛的腦袋,反覆發出這樣的疑問.因為自己正好會使古代術,因為兩年前遇到交通意外的朋友正好被團體撿走.就這麼簡單.迎面而來的疑問,卻怎麼想都想不出一個可以接受的答案.

    京介對自己的心情倒是十分了解.從事件當晚到今天,自己在空虛的意識底層思考過無數遍.對她的感覺就跟兩年前一樣,完全沒有改變.回想事件的情景,之所以感到難過並不是因為對方顯現出殺意,而是離得那麼近卻無法觸及.雖然對方的出現會危害到自己,但是對現在的京介而言,卻找不到半點理由,可以將她視為必須打倒的敵人.並不是有人下令,就能改變長久以來的感覺.自己不是那麼優秀的術者,更不是聰明的人.

    房里還是一片寂靜.耳邊聽到的只有自己靜靜重複的心跳聲.京介傾聽著,自問究竟想怎麼做?既然不希望結果有任何人死,那該做些什麼?雖然不知道該怎麼做,不過自己要是沒有動作,就會陷入他人所制造出的漩渦.身體還是一樣生不出半點力氣.不過一直無法動彈的眼皮終于睜開來了.

    京介用攤在地面的兩手一撐,勉強把上半身撐起.一陣暈眩.有件事讓人渴望到暈眩.除此之外完全無法思考.

    我想見禮子.

    映像管的另一頭是如此平靜.

    看到京介搭電梯下來,警備人員就跟傍晚一樣,哼了一聲.

    深夜當班還能一臉嘲諷的態度,實在了不起,京介忍不住感到佩服.不過說不定這就是警備人員打招呼的方式.京介轉念一想算了,都無所謂,然後穿過大廳.他放慢步調,從警備人員面前經過時甚至還打了個呵欠.雖然不認為自己有演技才華,不過至少在警備人員看來,自己就像要去買宵夜的樣子.事實上,警備人員根本沒說半句話.

    走出自動門,京介的身子抖了一下.衣著單薄的身軀,被十一月的夜寒毫不留情地凍僵了.冷歸冷,不過也沒辦法.從家里帶來的衣服全是派不上用場的秋裝,唯一稱得上有厚度的就只有學生服.自己的呼吸染成一片雪白,有種飄匆的感覺.京介歎著氣,緩緩走上公寓前方的路.

    路上並沒有行人,無聲的風從腳底穿過.四周連空氣都是一片靜謐.雖然距離車站很近,不過末班電車的時間很早,虹原車站周遭早早就沒有行人.就連在大馬路上來回奔馳的暴走族,只要十二點一過就會乖乖回家.這條街道的夜晚就是夜晚,用近乎干脆的速度迅速入眠.

    京介轉了個彎,走往大馬路的方向,開始察覺背後有一絲他人的動靜.在感覺上,這份動靜就跟傍晚沒什麼兩樣.應該是同一位術者在擔任警護工作.辛苦了,京介漠然地招呼著位在身後的他人,然後繼續往前走.空著的雙手馬上冷了起來,于是他把手插進口袋.邊走邊深深地調整呼吸,徹底消除如影隨形的目眩,倦怠感與疲勞感.如此還無法消除那就只好忽視,以免對行動產生阻礙.

    穿過一輛輛顯示為空車的計程車穿梭而過的大馬路,走向位在對面的超商.京介確認身後的動靜有跟來,直接從超商前面走過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透過店面玻璃照到路面的燈光,有種溫暖的感覺.

    在超商和隔幢建築物之間可以看到一條小巷.往前不曉得是通往何處,不過京介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往那邊走.

    那是一條連腳踏車想交錯都很艱難的小巷.在昏黃的街燈映照下,從大約五十公尺處往前就是一整條陰暗的直線.京介依舊把手插在口袋,速度不變地走進小巷.身後的人也靜靜跟了過來.

    從後面看來,自己會是什麼模樣?京介輕輕踢開腳邊的空罐,心里這麼想著.晚秋的深夜,衣著單薄又兩手空空.是在前往超商的路上改變心意,決定稍微散個步?因為私事,正要往附近某個地方移動?還是徘徊在夜路上的夢游患者?算了,管不了那麼多,京介將兩手從口袋里拿出來,決定在遭到懷疑之前把事情解決.長長的小巷走到終點,來到燈光熄滅的小居酒屋和古老神社包夾的T字路口.

    京介在神社前面站定,同時快速改變方向.他腳下朝地面一蹬,往之前走來的小巷全力奔跑.街燈正下方有個高大的人影.那是個年約三十幾歲的男子,沒見過的面孔,手里拿著玲洗樹樹枝.這男的就是警護術者吧.在街燈的燈光下,警護術者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京介毫不遲疑地沖到他面前.

    京介本想攻擊對方的心窩,不料慢了一步,警護術者身子一扭避開了拳頭.警護對象居然倒戈相向,這個情形讓對方臉上浮現困惑的表情.看來他只是被交付警護工作,至于京介和成員過去的關系,似乎並不知道細節.警護術者抓住京介的手臂,用威嚇的神情說道:「你想怎樣?」.

    京介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再度用膝蓋襲向警護術者的要害.京介的膝蓋撞向對方心窩,發出一記悶響.警護術者的眉頭就只皺了那麼一下,並沒有暈倒.從膝蓋傳來觸感可以判斷,衣服底下還穿著其他防具.

    警護術者空下來的手迅速伸了過來,揪住京介的脖子.來不及閃躲.動脈受到手指的壓迫,京介的視野在一陣痛苦中劇烈扭曲.

    「我不知道你想怎樣,不過……」

    警護術者將京介的身軀壓在牆上,低聲說道:

    「遵守警護對象逃走時的規定.第一次警告,請回到屋里.」

    說到這里,揪著脖子的手上跟著使力.京介掙紮著想甩掉警護術者的手腕,不過對方的力道卻反而增強了.

    「第二次警告,強制帶回屋里.」

    警護術者移動另一只手臂.或許是想報剛剛的一箭之仇,對方的拳頭重重擊向京介的腹部.眼前瞬間發黑.京介吐出胃液,無法抵抗重力,直接摔倒在地面.

    不知道過了幾秒.小巷前端,通往大馬路方向的車流聲靜了下來.在緊閉的眼皮那端,可以感覺到警護術者輕輕歎了口氣,同時把手伸了過來.京介就這樣被揪著衣領拉了起來,對方大概以為自己徹底失去意識,力道並不是那麼強.

    京介奮力張開眼睛,把警護術者的手甩開站了起來.警護術者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將玲洗樹樹枝往前一戳,同一時間,京介用單手劈向對方的脖子.木杖刺向腹部引起的一陣劇痛,讓京介咬緊牙根,再次劈向對方的脖子,再一次.到第三次時聽到模糊的呻吟聲,玲洗樹樹枝掉到地面.這回換成警護術者摔倒在地面.

    京介膝蓋跟著一軟,用手扶著牆壁才勉強撐住.額頭浮現斗大的汗珠流過眼角.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低頭看著疼痛加劇的腹部,血跡從薄襯衫布面透了出來.整整被擊中兩次,昨晚——日期已經變換,正確說法是前天所受的傷,似乎裂開了.要處理傷口既沒工具也沒時間,不論痛覺還是出血,只好通通一並忍住.

    京介不斷透過呼吸調整自己的喘息,低頭看著警護術者.望著無法動彈的背影,在心底對他說了聲抱歉.京介很清楚這樣的行動會受到譴責.過陣子要是被高階人士知道了,恐怕會被石田斥責,鐵定會受罰.不過無論如何,京介都想單獨和禮子碰面.要是有警護術者在場,在開口說話之前就會先打起來吧.

    不過就算單獨碰面,誰敢保證就不會開打?京介拋開了負面假設,朝小巷路口奔跑.在一名警護人員被打垮時,替代者是否會隨即自動趕來,京介並不熟悉程序,所以難以預測.京介只知道從這一瞬間開始,自己能自由行動的時間並不會太長.

    為了盡快離開此地,京介繼續跑著.他穿過剛剛的T字路口,盡量選擇沒有行人的路線.每次腳底往地面一蹬,反作用力就會竄向腹部,劇痛直傳到腦門.速度加快盼心跳聲和耳鳴干擾了聽覺,這下子就算有誰靠近也聽不見了.京介把頭甩了一下,甩掉訴說苦痛的雜音.拼命移動著忍不住想停下來的雙腳.

    不知道究竟跑了多遠.京介不小心絆了一下摔倒.他用手撐起身子,水泥道路的寒氣讓手指一陣刺痛.正要站起來時膝蓋嘎吱一響,發現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不知道是在跌倒時撞到的,還是單純跑過了頭.腦中有點模糊,不知該怎麼辦.

    京介歎了口氣,再度環視周遭.自己正位在穿過住宅區前往國道的路上.成排同樣造型的獨幢建築,角落是寫有建築公司名稱的大型看板.似乎還是預售屋,不但沒有人家亮燈,就連門牌也沒瞧見.

    在無人住宅區和道路的中間有座公園.大概是賣方想在售屋廣告打上「旁邊就有綠地公園」的字眼而趕著弄出來的,是座幾近嶄新,十分急就章的公園.不過至少有個地方可以休息.京介拖著腳走向公園.公園里還是沒有半個人.

    他就著不帶半點鐵鏽的洗手台,匆匆將臉上的汗沖了一下,喝了點水.冰冷的水從內側刺激著身體,讓茫然的意識整個回神.京介檢查腹部的傷,就只看到紅紅的顏色,分不清哪邊是出血哪邊又是皮膚的傷口.他稍微想了一下,用手心掬起水龍頭的水,再用潮濕的手去抹傷口.這樣重複兩,三遍,汙水嘩啦一聲,從沒什麼人用過的乾淨排水溝排了出去.

    洗手台的前面有涼椅,京介走到那兒坐下.突然有種疲勞壓上肩膀的感覺.頭一低,臉上的水就一滴滴地落向地面.

    不知道是不是游樂器具的塗料,公園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油漆味.街燈的線路似乎有點問題,不斷沙沙地由某處發出細微的聲響.京介望著腳底的白色砂礫,靜靜地反覆呼吸.水的寒意讓腹部傷口的痛楚也跟著麻痺.雙腳陣陣發麻,不過京介覺得只要酸麻感稍微退去就還能跑.雖然累,身體還是能動,並不是無法動彈.

    就在京介想從涼椅上站起來時,街燈熄滅了一會,然後馬上亮起.幾乎同一時間,有個硬梆梆的聲音從某處傳來.聲音有節奏地持續響起,逐漸往這兒靠近.京介輕輕地屏住呼吸,沒站起來.

    五秒,十秒,聲音還在持續,變得越來越大聲.跟在家的時候不同,這回不是自然的聲音,這很明顯是人的腳步聲.聽覺正在訴說著危機感.

    類似靴子之類的硬質鞋底正踩著公園的砂礫.步伐並不是太大.也沒有慌張的模樣.就像漫無目的的人正在隨性走動一樣,舒緩的空氣激不出半點塵埃.腳步聲並不慌亂,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的意思.聽在先到公園的京介耳里,甚至有種強調自身存在的感覺.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腳步聲的來源近在眼前,不過京介卻無法動彈.從身體到呼吸,整個都僵住了.

    隨著腳步聲同時靠近的,是衣角摩擦的細小聲音.細細的呼吸聲.還有全然熟悉的氣息.全身的感覺都隨著聽覺開始騷動.京介徐徐吐氣舒緩僵硬,靜靜地抬起臉來.腳步聲在同一時間停止.

    距離京介所坐的涼椅有幾公尺距離,在漆成鮮紅色的秋千前方,有個人站在那里.少女身上穿著白色外套,單手握著長長的鐵棍狀武器,雙眼盯著京介.

    站在那里的,正是砂島禮子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若對尊貴或贊助會員有任何疑問,歡迎向我們查詢。我們的即時通或MSN: admin@eyny.com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3Rank: 3Rank: 3

帖子
493
積分
2445 點
潛水值
21783 米
4
發表於 2011-11-3 11:40 A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4 06:43 PM 編輯

第九卷 少女低語著:這就是我的命運 第二章 陰天的訪客

    「這附近啊,不論何時來都空蕩蕩的,實在是有夠可悲.」

    遠峰秋一從車窗往外看,強忍著呵欠.

    窗外只有整片的黑暗.那片濃度不時改變的陰暗看起來有點搖晃,海應該就在附近.由遠峰部下所開的車,沿著這條路已經足足開了三十分鍾,中途卻沒看到半盞路燈.路邊既沒商店也沒住家,就連紅綠燈都沒有.半夜一點鍾.不但沒有行人,就連對向車輛都沒見到半輛,在黑暗中前進的,就只有遠峰這輛白色的車子.

    「似乎長久以來都沒變.」

    坐在車子後座,遠峰旁邊的中年女醫生這麼回答.她合攏的膝蓋上面鋪著大開本的道路地圖,翻開的頁面是虹原市的隔壁小鎮.這個鎮又小又荒涼,跟虹原不相上下,唯一值得自豪之處就是面海.在沿著左手邊可以看到海平面的道路上,車子筆直往南方開去.在地圖中正好進入狹長的海角.

    「沒有人來就不會繁榮,不繁榮交通就不方便,然後還是沒有人來,就是這樣子的循環.」

    女醫生看著地圖說道.海角周遭距離私鐵電車車站很遠,也不在巴士路線的范圍內.

    「要是想泡海水浴或釣魚,海角對岸有一大堆導覽書報導的地點.就算有想挖寶的觀光客不小心繞到這里,在抵達海角尾端之前就會倒轉回頭.這點計程車司機也知道,加上路況又差,很少會繞到這邊來……啊,就是這邊.到了.」

    有一堵牆驀然在前方出現,車子在前面停了下來.高度大約三,四公尺的黑色牆壁,像要阻斷去路似地,長長地向左右兩端延伸.遠峰下了車.熄了引擎的部下和女醫生也陸續下車.各自吐出的氣息,在黑暗中染成白色再緩緩散去.車外的寒冷空氣,夾雜著轟然的風聲與海浪聲.

    遠峰將兩手插在西裝口袋,抬起頭來.仰望著牆壁,視線再往上方挪移.牆壁另一邊是白色圓筒狀的高聳建築物.

    站在遠峰身旁的部下打開手電筒.在微弱的燈光照耀下,牆壁有某一部份模糊地在眼前浮現.牆上有扇寬度足以讓人通過的大門.鐵門的正面掛著一面牌子,上面簡單寫著「前方為私人土地,禁止進入」的文字.所有權者自然是光流脈統括管理本局.位在前方的這幢建築,就是本家相關人士稱之為「燈塔」的特殊設施.

    「可以開始了吧?」

    遠峰這麼一說,部下就花了一會時間把門鎖打開.一行人穿過大門,朝著白色建築物方向開始移動.

    「對了.」

    遠峰回過頭,對女醫生這麼問道:

    「正在住院的矯正術者狀況如何?」

    「您指的是一條豐花?」

    女醫生將單手提著的手提箱換手,然後回答:

    「今早有哭聲從病房傳來,不過看來已經大致穩定.晚餐也吃光了,據說在熄燈之前就已經入睡.」

    「那就好.」

    燈塔入口有一名身兼看守與管理工作的術者,不過術者正悠閑地靠著牆壁打瞌睡.雖然是特殊設施,不過夜里幾乎不會有人來訪.不論白天還是黑夜,收容者都不可能從內部來到外頭.從包圍著這一帶的牆壁到建築物,唯一用來提防他人闖入的就是門上的鎖,並沒有設下結界術.萬一有外人闖入,燈塔內部也沒有任何值錢的物件.至于成套的設備,對不相干的人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遠峰一行人默默從打瞌睡的術者身邊穿過,來到建築物里.外觀雖然是座名副其實的燈塔,從入口處往前卻只看到一條古老單調的走廊,內部可說是沒什麼特色.一行人就由遠峰的部下帶頭,朝樓梯方向走去.路上經過一扇門,門上掛著寫有處理室字眼的牌子.在這地方所謂的處理,是指對術者能力與記憶進行封印,刪除.這是燈塔這個特殊設施的功能之一.處理室的職員雖然醒著,不過卻在專心打電動玩具,並沒留意到遠峰他們的存在.

    一行人沿著樓梯來到十三樓.在長長的走廊上,單邊排列著一扇扇的木門.頂樓是二十樓,每層樓各有五間單人房,整幢建築總共可以收容上百個人.目前的收容人數大約是三分之一.至于所收容的人,可以用前術者這名詞來形容.在本家決定懲處,能力與記憶經處理之後,不時會有人產生後遺症,在日常生活中出現障礙.燈塔的另一個功能,就是對這些前術者進行收容.

    走廊天花板的日光燈冷漠而持續地閃爍著.不知道從哪間收容室傳來的聲音,有聽起來像是有人在啜泣,夾雜著憤怒的呻吟聲,尖銳的笑聲,正絡繹不絕地響起.

    「睡不著是吧?」

    遠峰自顧自地低語著.在部下的催促下,遠峰踏上了走廊.女醫生的嘴角浮現一絲緊張,跟在遠峰的斜後方.

    收容室的門上有個小窗,可以從外頭往里面窺看.某間房里沒有人,某間房里有個不停敲擊牆壁的男子,某間房里的人則是整個趴伏在地面上.燈塔是以收容前術者為目的,隨時提供餐點與衣物,並不具治療與照護功能.在這幢位于海邊的建築物當中,前術者失去能力與記憶,度過淡而無味,充滿封閉感的時光,一直到生命結束為止.

    「在這邊.」

    遠峰的部下在某間收容室前面停下腳步.部下用鑰匙開了門.遠峰向女醫生使了個眼色,然後走進收容室.女醫生跟了進去,部下則在門口附近待命.

    房里被成片的寂靜所包圍.大大的窗邊有個年輕的女人.女人倚著窗玻璃,面無表情地眺望外面的景色.既無月亮也沒有星星的黑暗天空,暗沉的海洋.能夠看得到的就只有這些.

    「晚安,華奈.你好嗎?」

    遠峰在和女人有幾步距離的地方站定,用輕松的口吻攀談.女人沒有反應.披在灰色睡衣後方的發絲,見不到一絲搖曳的跡象.

    「大半夜的來訪是有點失禮,不過我實在抽不出時間.最近的事有點棘手,忙得很,不好意思.」

    遠峰繼續和毫無回應的女人對話,眼睛望著地面.收容室的角落有疊好的棉被,室內的用品就只有這些.不論是棉被還是地面,上面都薄薄地蒙上一層灰塵.

    「這里的人好像都不會睡眠不足.」

    遠峰干咳了兩聲,這麼說道:

    「真想請教他們是不是有什麼秘訣.我老是沒時間睡覺,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在會議途中打瞌睡.害我被石田念了半天,可是越念卻越想睡.下次我用錄音帶錄來給你聽.說不定會很好睡.」

    女人一言不發.

    女醫生從遠峰身旁穿過,快步走往女人的方向.在女人旁邊單膝跪下,打開帶來的手提箱.箱里整齊排列著裝有液體的小瓶子,各種顏色的藥片,還有幾支針筒.

    女醫生選了一支針筒拿在手里.遠峰靜靜地將視線轉到女醫生手邊,自顧自地點頭.

    「錄音帶的事,說不定是個好主意.」

    女醫生動作俐落地將好幾種藥片放到小瓶子里混合,將混合後的濃濁液體吸進針筒里頭.遠峰望著女醫生的動作,再度忍住呵欠.

    「畢竟除了你和燈塔的人之外,還有一堆人睡不著.尤其是那樁正在發生中的事件當事者.」

    女醫生舉起女人的一只手臂,卷起衣袖.露出的手臂很蒼白,女醫生將針筒的針刺入手臂內側.女人薄薄的皮膚很快就浮現紫色的痕跡.

    「等我回去再來積極討論.不過呢,就算把他的話錄下來,石田也只會念得更厲害.」

    女人依舊帶著同樣的表情,視線盯著窗外.針筒內的液體已經全部移轉到女人體內,女醫生抬起頭,對遠峰急促地說著:

    「雖然是暫時的,不過我想這樣應該可以找回被刪除的記憶.只是不曉得她能不能回答問題……」

    「辛苦你了.不論行不行,我們都來了,就先問問看吧.」

    遠峰對女醫生這麼回答,往女人的方向靠近一步.

    「事情就是這麼回事,還是先說聲晚安.術研究部分室前室長,深廉寺華奈小姐.」

    遠峰叫著紋風不動的女人.

    「你在六月鬧出的事件,還想得起來嗎?那時你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強迫某位術者使用古代術.」

    女子無言,緩緩地眨動著眼睛.不過霧蒙蒙的眼珠,還是盯著窗外的景色沒有移開.

    「為了讓那位術者進入催眠狀態,你還使用了藥物——記不記得?」

    遠峰抱著雙臂繼續說道.女醫生夾在遠峰和女人之間,視線不安地挪移著.

    「本家目前正在試著調配出那種藥物,不過卻很不順利.雖然參考了你留下來的資料,還是無法成功.啊,順便為你介紹,這位醫生就是調配小組的負責人.根據她的報告,似乎還需要某種資料當中沒有記載的材料.問題是究竟缺了什麼,卻怎麼找都找不到.所以我們才來拜訪,希望你能把正式的做法告訴我們.」

    女人並沒有回答,遠峰一住嘴,室內就陷入深深的沉默.女醫生用力歎了一口氣,伸手到手提箱里去拿新的器具.

    「我現在所做的事,或許跟當初的你有點類似.」

    遠峰用眼神制止女醫生,再向女人靠近一步.腳邊的塵埃輕輕飛起,女人的發絲也無聲地搖曳著.

    「不過跟當時相比,敵人和情勢都不一樣.就算沒有進入完整催眠狀態,只要想辦法說服,說不定還是能讓一條京介有攻擊意願.我就這樣下過一次命令.問題是在這種狀態下派他出去,有可能讓精神崩潰得比肉體還快.雖然是顆遲早會保不住的棋子,不過還是要想辦法把他留著.至于敵人,當然不會只有砂島禮子這個成員.」

    女人並沒有反應.女醫生拿起另一支針筒,將新的藥品注入女人的手臂.確認女人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化,女醫生又打開了其他藥品.

    「我希望能在留住一條京介不死的前提下,將這事件做個結束.」

    遠峰盯著紫色痕跡在女人皮膚上頭持續增加的模樣,然後說道:

    「重要的不是當事人幸不幸運,我有話想要問你.古代術是由巫女子嗣所開發的,才經過一代就被禁止使用.禁止的原因,純粹只是因為危險嗎?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志在世界和平的光流脈,要創造出這樣的法術?」

    女人什麼話也沒說.女醫生臉上露出一絲焦躁,操作的動作變得生硬起來.針筒的針斷了,女醫生微微嘖了一聲.

    遠峰用鞋尖將滾過來的針輕輕踢開.

    「雖然過了一千八百年,不過直到現在,雖然人數少,卻還是持續出現具有古代術才能的術者,這是什麼原因?本家以外的人對術者監視,遴選,試圖殲滅,又是為了什麼原因?根據解決的方式,一切有可能就此成謎,也有可能完全獲得解答.要是可以得到所有解答,我總覺得會有某種轉機.」

    手提箱里的用品已經用盡.女人的一只手臂內側幾乎整個變色,不過還是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女醫生用力垂下肩膀,然後起身.

    「抱歉.看來語言中樞還是沒有辦法恢複.」

    「你不需要道歉.」

    遠峰對女醫生笑著說道,然後往後方倒退一步.

    「你打從一開始就說沒辦法,是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給一條京介的藥物,試著想想其他調配方式吧.我想你也很辛苦.」

    「我想請問,能不能請當事人協助?」

    「要是當事人注射了錯誤藥物,把身體搞垮,這下可就麻煩了.他還有別的任務.身體畢竟只有一個,總有不方便的時候.他妹妹的臉雖然跟他長得一樣,不過內容物可是完全不同.」

    遠峰的話停頓了一下,然後對著女人的側臉說道:

    「既然你無法回答,那就算了.畢竟你的房間和玻璃對面原本就是兩個世界,」

    遠峰轉往門的方向,和女醫生一起往外走.

    「不好意思,大半夜的要你陪我來這種地方.那間醫院有沒有深夜加給?」

    遠峰和女醫生從收容室走出來,門從外頭上了鎖.

    女人被留在房里,對著玻璃窗持續眨了兩次眼睛.

    在玻璃對面,海面被風吹拂得搖搖晃晃.白色的海浪飛濺起來,瞬間墜入了黑暗.

    女人遠遠盯著這幕黑漆漆的風景,靜靜地微笑.像在緬懷過去,又像在嘲弄未來似地浮現曖昧的笑意.

    眼前的少女,身高既不高也不矮.如果有所謂十五歲少女的平均身高,那就差不多是這個高度.體重應該也是標准值.五官長得很端正,不過她本人似乎並不滿意,常說「要是再漂亮一點就好了」.就連這句話也不稀奇,只是很一般的看法.

    周遭的人在笑的時候她會笑,看電影看到悲傷的情節也會哭泣.在任何場所都有辦法融入,和誰都能正常對話,擁有恰恰好的人際關系.她就是這樣子的少女.朋友雖然多,不過在群體之中並不算是領導者的類型.性格爽朗,不過也不是會帶頭讓人追隨的類型.有很多人都說她是「平凡人」,事實上,就連她自己也這麼說.

    不知道究竟過了幾秒,還是幾分鍾.有那麼一會,京介連眨眼都忘了,就這樣盯著眼前的少女.禮子還活著.她還活著,現在就在眼前.就在猛然察覺時,不知道為什麼既是無法呼吸.

    對方的外套下擺濺到了類似泥水的汙漬.因為布料是白色的,所以特別顯目.最近幾天都沒下雨,會是什麼樣的汙漬?這樣的疑問讓京介再度思索起來.自己明明知道,那汙漬是在攻擊豐花時濺到的血.

    砂島禮子在京介前方完全停下腳步.她表情平靜,肩膀和手腳看上去也沒有特別使力.長度大約和身高等長的武器,前端就停留在不知是否碰觸到地面的位置.這樣的姿勢跟在等紅綠燈的人沒什麼差別.目前也還沒有殺氣.

    京介正要開口,卻又閉上了嘴.明明是為了見她才拼命奔跑,現在對方來到眼前,卻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從哪里說起.看到對方的發絲和外套下擺不再翻飛,這才發現風已經停了.

    「……你不會冷嗎?」

    砂島禮子率先開口,說了這麼一句.就跟她的站姿一樣,聲音並不特別用力,聽起來是近乎柔和的嗓音.京介眨了眨眼睛.過了幾秒,才好不容易咀嚼出話中的意義.不知何時已經遺忘了寒冷.風雖然停了,不過的確很冷.大半夜的穿得這麼少在外面走,看在旁人眼里想必是很古怪.

    才剛留意到氣溫,身體就坦率地開始對寒氣產生反應.京介抱著快顫抖起來的雙臂,覺得有種加倍不協調的感覺.為什麼禮子會留意到這種事?意圖殺害的對象究竟是冷是熱,對成員來講應該無所謂吧.京介回望著禮子的臉.禮子接觸到京介的視線,微微皺起眉頭.

    「你氣色很差……我只是想確認你是死還是活.對方如果是個死人,那就怎麼砍都沒意義.」

    禮子低著頭,像要掩飾莫名不悅的陰沉表情.

    不過就從這個瞬間開始,禮子全身散發出一股看不見的力道.禮子重新握緊鐵棍狀的武器,白手套底下的金屬發出堅硬的聲音.鐵棍前端磨碎了許多砂礫.禮子撥開拂在臉頰上的發絲,拾起頭來,用沉穩的眼神凝視著京介.

    「你的武器呢?」

    禮子簡短地問道.語氣還是像之前那麼冷靜,不過語尾已經開始透出明顯的殺意.京介沉默不語,禮子輕輕嘖了一聲,從嘴角擠出這句話.

    「是玲洗樹樹枝對吧?你好像沒帶武器.」

    「我把它擺在家里.」

    京介坦白回答,直直地看著對方.暌違兩年的對話,遺憾的是並沒有帶來任何感動.這點對方似乎也一樣,禮子歎著氣「喔」了一聲,挺直了背脊.

    「好吧,那我就當成你已經下定決心.」

    「什麼決心……?」

    「赴死的決心,死在我手里的決心.」

    禮子說著已然跨出腳步,朝京介這邊飛奔而來.靴子不斷陽開砂礫,瞬間就縮短了數公尺距離.

    禮子來到京介正前方,舉起鐵棍.凶器發出的微弱光芒立即化作殘影.京介從涼椅上站起,身體往左挪移避開攻擊.碎裂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沙塵飛揚.前一秒還是涼椅,這時已經變成了一堆木片的殘骸.

    「別想逃!」

    禮子看著被自己劈成碎片的涼椅,低聲說道.沙塵飛舞,瞬間遮掩了禮子的側臉.

    靴底使勁一踩.禮子沖出塵霧,揚起了鐵棍.第一揮,原本拉開的距離縮短了一半.第二揮,凶器逼近肩膀,不過在千鈞一發之際被京介閃開.第三次,禮子再度將鐵棍舉到頭頂.就在這一瞬間,禮子失去了蹤影.這是成員的一種特殊能力,對方會名副其實,當場消失得無影無蹤.

    京介迅速環視周遭,尋找消失的對手.雖然沒有動靜也沒有腳步聲,不過耳邊微微可以聽到紊亂的呼吸聲.就在避開同時,京介原本所站的地面,被挖開了一個大洞.

    「你不是想死嗎?」

    禮子的聲音隨著身影同時出現.或許是沒辦法再隱身下去,禮子白皙的額頭微微冒出汗水.

    「不帶武器就外出,將應該保護你的術者打倒,來到毫無人煙之處……我原本還以為是陷阱,沒想到這里真的就只有你一個人.雖然相當多余,不過這樣讓我工作起來更加容易.」

    「不對.」

    「那又為什麼?」

    禮子轉往自己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和京介之間的距離只剩下短短幾十公分.

    「你想徒手將我打倒?我記得你很擅長打架.」

    「不是的.」

    「不然你有何打算?」

    京介迎著銳利的視線,倒吸了一口氣.禮子的呼吸似乎微微加快.

    就在伸手可及的距離,可以感受到禮子的輪廓與體溫.然而禮子的身軀卻籠罩著類似電流的殺氣,傳達出百分之百的抗拒意念.腦中有某處產生混亂,他心想為什麼不能伸手?這是兩年前突然消失的對象.如果不是這樣的情形,一定會坦誠地為再度重逢而欣喜.問題是,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彼此之間也就沒有再度重逢的可能.

    「我…」

    感受到那層看不見的牆,京介對著牆這麼說道:

    「我不打算跟你打.」

    禮子的眼睛閃過銳利的光芒.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表情,喉嚨有種梗住的感覺.京介強忍著這種感覺,繼續說道:

    「所以沒帶武器.我來不是為了被殺,也不是為了把你當成敵人攻擊.這種事我無法想像.我想說的就是這些.」

    禮子一言不發,將京介的視線頂了回去.禮子沒有回答,京介也無話可說,于是就只剩下沉默.

    公園已久彌漫著一片深沉的寂靜.國道那邊不時遠遠傳來車輛經過的聲音.就在聲音重複了大約十次時,禮子朝著地面的砂礫開口.

    「我……」

    禮子瞪視著腳尖,久久才說出這麼一句.

    「我要殺了你.」

    禮子抬起頭來,眼神又恢複冷靜.額頭滲出的汗已經干了,呼吸似乎也回到自然的頻率.禮子用帶著一絲哀感的表情看著京介.

    「這是我被交付的任務.你以為像這樣靠近我,毫不抵抗,我就會放棄任務?就算你用那種眼神看我,或是向我說了什麼,一切都不會改變.」

    「音無浩一說過,任務失敗了會遭到處分.」

    「是啊.我在將他處分的時候,你也親眼看到了.」

    「所以,禮子你也是因為……」

    「你別搞錯了.」

    禮子將京介的話打斷,緩緩說道:

    「只要是成員,誰都不想遭到處分.不過話說回來,我並不是為了要活命,于是勉強自己完成任務.從前你確實是我的朋友,現在純粹只是殺害對象.所以我要將你消滅,就這麼簡單.」

    禮子說完後,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對方拋出的答案,京介花上許久的時間才得以理解.現在純粹只是殺害對象.聽到這句話,身體從內部開始結凍.人的語言居然會有硬度與溫度,讓京介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那麼……」

    京介有種內心被擊潰的感覺,再不說話似乎就會心碎,于是勉強擠出句子.

    「那麼,現在為什麼不動手?」

    「現在要是動手,你又會閃開.」

    禮子微微揚起下巴,這麼回答:

    「對一直閃躲的對象窮追不舍,滿頭大汗地揮著武器,像這些做法,團體都不是很鼓勵.」

    鼓勵這兩個字,讓禮子顯得更為疏遠.禮子用指尖輕輕敲著鐵棍側面,繼續說道:

    「他們並不喜歡靠斗爭心與殺氣來行動.那會成為大地閉塞的原因,矯正術者都很敏感吧?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限制.基本上是用暗殺方式,像音無浩一拿豐花當人質把你引出來,那種做法就不高明.」

    「所以……」

    他們鼓勵的是什麼樣的殺人方式?京介正要這麼間,禮子就開口了.

    「要等對方出現破綻.」

    禮子看著京介的眸子,微微眯起眼睛.

    「雖然你看起來身心俱疲,不過此時你還沒有決定性的破綻.就算在近距離之內出手,現在的你還是有辦法閃開.不過不論再如何警戒,只要還在呼吸,還有生命的人類,一定會有破綻.即使只是短短一瞬間.所以要等到那個瞬間,然後出手.」

    禮子這麼說著,緊緊握住鐵棍.

    國道那邊已經聽不到車聲.

    傳到耳中的有兩種聲音.對方呼吸的聲音,還有京介自己苦澀的心跳聲.

    凶器前端跟剛開始時一樣指向地面.明明沒指向自己,京介感受到的危機感卻沒有減低.京介和禮子目前的距離是幾十公分.不論武器前端是指向任何方位,根據這個距離再加上禮子的動作,確實能在露出破綻的瞬間出手.要是想稍微拉開距離而倒退,這動作想必會被對方當成破綻.

    換句話說,目前的狀況不允許有任何動作上的疏忽.雖然身心都疲累至極,還是不能形之于色.被禮子近距離緊盯的混亂,漸漸地轉變成緊迫.京介維持著同樣的位置與姿勢,無聲地歎了口氣.

    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要怎樣才能避開戰斗?就算對方拒絕,還是一股腦地訴說自己的心情,這樣行嗎?不過要不擅長表達的自己一直說話,接下來又該說些什麼?

    從前的禮子,就算沒說出口,她還是能猜到自己在想什麼.要是現在還有這個能力,然後又被拒絕——

    「看你的表情好像有什麼煩惱.」

    禮子看著京介的臉說道:

    「最好小心點.我對于利用心靈破綻,比身體破綻更拿手.」

    她從容的講法中,口氣依舊是冷淡的.禮子每叫自己一次,京介就有一種體溫逐漸下降的錯覺.京介吐出快要窒息的呼吸,然後回答:

    「你把話說穿了,不會對你不利?」

    「我想是不會.我在訓練中從沒失敗過.」

    「……真優秀.」

    「京介你也很優秀啊.」

    禮子嘴角露出淡淡的一抹笑意.在今晚所看到的神情之中,那是京介唯一認得的表情.

    「團體將你的能力視為一種威脅,雖然由我來講是有點怪,不過算是了不起的一件事.」

    「那也只是碰巧.」

    聽到京介的回答,禮子只是眯起眼睛.被對方叫到名字而產生的一絲不安,很幸運地,對對方而言還不算「破綻」.京介隱約可以猜到,禮子接下來會透過對話來引誘自己露出破綻.至于自己撐不撐得住,那就猜不到了.

    「你要是沒辦法冷靜,可以抽根煙.」

    禮子突然開口.

    「我可以給你一點時間.從前你總是避免讓煙霧薰到我,現在用不著介意了.」

    「我已經戒了.」

    「是嗎?說到這個,你身上似乎沒有香煙味.不過有血的味道.」

    禮子的雙眼移到京介腹部附近.

    「這是那天晚上被音無浩一的朋友刺傷的?」

    「嗯.」

    「治不好?」

    「嗯.」

    京介簡短回答.不約而同地,一場沒有動作的戰斗已經展開.京介既沒有武器也沒有防具,更不像豐花那樣擁有足以滔滔不絕講到對方難以回嘴的能力,于是對應之道只有一種.就是把自己對禮子的感情埋藏起來.對眼前這個人,既沒有敵意也沒有善意.這樣就不會像正常情形那樣出現破綻.在對方陷入焦躁的瞬間,反過來抓住她的破綻,奪走她的武器.接下來要怎麼做,那就到時再想.顧慮太多只會讓自己落敗.京介先深呼吸,然後回望著禮子.

    「為什麼治不好?」

    禮子微微側著頭說道:

    「光流脈使者不是有針對傷勢與疾病的治愈術?那天晚上豐花就是這樣得救的,既然如此……」

    禮子再度和京介四目相對,繼續說道:

    「你在兩年前也救過我.」

    「我這樣的體質,治愈術不太管用.」

    京介漠然地聽著自己的聲音如此回答.強迫性行為正在一點一滴地傷害到自己.這樣的痛楚,現在也只能強迫自己加以忽視.

    「治愈術的效果會越來越差,之後會完全失效.像這種程度的傷,打從一開始我就放著不管.」

    「是嗎?」

    禮子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上高中以後才變成這樣.」

    「你是說虹原高中?」

    「嗯.」

    「在兩年前,那也是我的志願學校.你還說要跟我一起去考試.」

    「所以我就去考了.要換志願也很麻煩.」

    京介機械性地回答.光是事不關己地談著自己,對話就變得如此冷漠.不論對方的表情,還是令人懷念的嗓音,全都事不關己.

    這樣的對手,絕對不能讓她看穿自己.

    這樣的對手.

    禮子凝望京介的模樣,無聲地反覆呼吸.接下來該說什麼?在看似冷靜的面孔底下,對方似乎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禮子也很清楚,要是應對不當,自己就會陷入危機.

    「上學開心嗎?」

    禮子問道.這是個沒有壓力的問題.或許她是打算透過輕松的提問,逐漸打破自己的心防.京介正准備用沒有壓力的態度回應,不過卻突然轉念,這麼說道:

    「最近有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嗯.」

    「我接到你家打來的電話.說這個月月底有法事,間我要不要去.」

    「……是嗎?」

    禮子的回答,和之前相比大約慢了一秒.不過禮子的表情並沒有變化.沒有出現足以利用的破綻.

    「然後呢?」

    禮子仰望著京介.

    「京介,你會去嗎?」

    「我還沒想.」

    「不過,你就算想去也去不成.」

    「為什麼?」

    「因為今晚就要死在這里的人,沒辦法參加別人的法事.」

    「前提是真的死掉吧.」

    「不過仔細想想實在可笑.我明明還活得好好的,居然會有法事.埋在墳里的是團體制造的複制體……對了,京介,兩年前的葬禮,你有看到我的複制體吧?」

    禮子迅速說完,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發出短促的笑聲.

    「滿臉都是傷痕對吧?負責制作的是制作組的新手,還不熟練.臉做得不像,只好弄出傷痕來掩飾.不過我好歹也是在乎外表的年紀,真是讓我嚇了一跳.」

    禮子的口吻與表情就跟兩年前一模一樣.平和地說著話的一般少女.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還是作戰?京介無法判斷,只能在埋藏著感情的狀態下點頭.要發出冷漠的反應竟是如此艱難,這是有生以來第一遭.

    「打電話的是我媽?」

    禮子用空下來的手摸著頸邊的發絲,這麼問道:

    「她好嗎?」

    「你不考慮去看看她?」

    「不考慮.完全不考慮.」

    禮子把手放下,緩緩聳了聳肩.

    「不過我不在了,媽媽應該會比較放心吧.我的氣喘打從上國中開始就沒好過,從小就讓她十分操心.」

    「沒有人會因為女兒不在而感到放心的.」

    「可是,我只是個毫無專長的平凡女兒.」

    「這……」

    「我也知道自己沒什麼好值得驕傲,不過我不認為這是種不幸.」

    禮子將京介的話打斷,用平板的聲音說道:

    「我相信自己將來一定能得到幸福.我的人生會一直持續下去,這點我從來沒懷疑過.我相信,自己一定會一直和某人在一起.」

    「……嗯.」

    就在出聲附和的時候,京介感受到一絲不悅.對于對話的方向開始有點不安的感覺.

    「所以?.」

    禮子似乎對京介的變化不以為意,繼續說道:

    「在遇到車禍,覺得自己會死掉的時候,真的很苦惱.」

    禮子抬起頭,視線從正對面直射過來.不安確實在增加,京介忍不住想把視線從禮子臉上挪開,不過還是咬緊牙根撐著.耳鳴了.現在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兩年前的回憶還能勉強事不關己地拿來談.至于彼此目前的情形,那就純粹當成近況報告.不過夾在兩者之間的那個事件,讓禮子從此轉變的起點,京介還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所以他不想聽.

    「我正在苦惱,勸導人員就出現了.」

    禮子的視線固定在京介身上,這麼說道.她的口音和表情,都默默回複為「成員砂島禮子」的模樣.

    「什麼團體,什麼成員,剛開始完全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不過我想只要能夠得救,其他都無所謂.我還不想死.」

    「是嗎?」

    「我想到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全都是自己一個人辦不到的.我想要是自己在這里死了,我很苦惱,還有某人也會很苦惱.」

    「是嗎?」

    京介拼命吐出簡短的回應,這麼交代自己.要冷靜.不論她說什麼,通通當成不相干的事情.明明這樣就行了,卻耳鳴個沒完.要是再動感情,被抓到破綻,到時候可就——

    「不論用哪種方式,只要有辦法活下來,說不定哪天就能和他重逢.京介,我……」

    禮子彎起嘴角,微笑了起來.那是到目前為止最自然,最柔和的笑臉.

    「那時候,我想為了你活下來.」

    京介心里一緊,再度交代自己要冷靜.

    「要是沒有你,現在的我鐵定靜靜在墳里長眠.要是沒有你,我就不會選擇『殺手』的人生.」

    禮子腳底的砂礫喀啦一響.

    耳鳴停止了.京介半個字都答不出來.眼睛完全避開禮子,對著腳底吐出不規則的呼吸.心髒和全身血管都在騷動,腦子里卻是莫名的安靜.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京介又再度問著自己.因為自己正好會使古代術.因為兩年前遇到交通意外的朋友正好被團體撿走.就這麼簡單.事情卻不是那麼簡單.

    因為有我在.要是沒有我,答案就很簡單了.

    一陣強烈的沖擊從胸口傳到腰部.當意會過來的時候,京介已經倒在地面.

    禮子俯看京介,緊皺著眉頭.京介在迷茫的腦海中想著,自己的姿勢是不是悲慘到難以入目.明明全身都在痛,痛到快爬不起來,卻沒有半點真實感.即使不想承認,腹部滲出的血還是在視野一角抹上淡淡的色彩.

    「你不要誤會.」

    禮子沉穩地說著.鐵棍前端往前一探,用力壓住京介的胸口.一陣濕潤的聲音傳來,

    「我不是在怪你.我反而要感謝你.因為我喜歡在團體中的生活.」

    「為什麼……」

    京介仰望著禮子,用不自覺沙啞的聲音問道:

    「為什麼你要那麼聽團體的話?」

    鐵棍使勁刺向京介的胸口.京介像要抵抗痛楚似地擠出聲音.

    「你待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組織?」

    「你是馬上要死的人,沒必要知道.」

    鐵棍一陣使勁.身體吱嘎作響,胸口就像要被刺穿.京介忍住想要?喊的欲望,繼續問道:

    「是不是有什麼非聽話不可的理由?」

    「我說過,你沒必要知道.」

    「那天晚上你不是說過.說你只能活在那里?音無也很痛苦,因為除了團體之外他無處可去.」

    「那又怎樣?」

    禮子用尖銳的聲音打斷京介的話.

    「難道你能擊潰團體,讓成員得到自由?然後我就可以回到你和豐花的世界?別開玩笑了!」

    禮子的吼聲傳遍整座公園.

    「音無浩一是唯一的傻瓜,像那種事,其他成員和我都不敢奢望.對我而言你曾經是個契機,不過如今你在不在這世上都無所謂.我只想早點完成這個任務!」

    禮子舉起鐵棍.血花飛濺,被擊中的肋骨發出悲鳴.禮子的發絲與臉頰沾著噴出的血,不斷重複同樣的動作.不論怎麼呼叫,禮子都不再回應.

    「很冷吧,京介.」

    在扭曲的視野對面,禮子突然停下攻擊的動作,沉穩地說道:

    「我會讓你不再受凍.」

    禮子的鐵棍拉著血絲,舉得特別高.雖然沒有真實感,京介還是想閃躲.閃躲可以活命,就是這樣.手腳使力.他心里還在想著可以讓雙方都不用死的方法,非想不可.手腳沒辦法真的使力,只能用指尖抓著砂礫.最先湧出的感覺不是焦躁也不是痛苦,而是哀歎.

    可是就算不用死,禮子也已經不需要我了.京介吐出白色的氣息,望著逼近的凶器,察覺到自己心里的悲傷.

    「住手!」

    一個高亢的聲音躍入聽覺,京介像被牽引似地移動視線.可以看到穿著水手服的少女正從公園入口跑過來.那是豐花.禮子的鐵棍就停在京介正上方,低聲嘖了一下,同時回頭轉往豐花的方向.

    很快地,豐花身邊就出現其他人影.那個人影帶著玲洗樹樹枝,是被京介打昏的警護術者.警護術者舉起術具,誦唱著咒語.下個瞬間,光彈與爆炸聲就包圍了禮子.

    在煙霧另一端可以看到禮子因為不甘心而扭曲的表情.白色外套衣角翻飛,背影在?那間就已消失.京介撐起疼痛的上半身,正想追過去時,有人從旁用力抓住他的肩膀.

    「你需要治愈.」

    警護術者看著傷口這麼說道.京介想把他的手揮開,手臂卻沒有力氣.

    「在此之前,第三次警告.」

    警護術者抓著京介的手腕,面色嚴肅地說著:

    「當場擊昏,直接拖回房里.」

    京介似乎被使了法術,迅速失去意識.一陣如墜落般的感覺沉沉襲來,京介心里想的是不想回房.

    明明就已經無處可去.

    十一月七日.上午七點零五分.

    雖然連續好幾天都是陰天,看不到早上的太陽,不過今早的天空卻是秋高氣爽,晴空萬里.既沒有刮風,太陽升起之後光線也很柔和,空氣透明清新,凍瘡也乖乖聽話.這樣的早晨會讓人誤以為秋天和冬天早已過去,春天已經來臨.鹽原友子帶著淺淺的笑意穿過虹原高中正門.她總覺得似乎會發生什麼好事.

    「說不定那個人今天會來學校,既不會遲到也不會缺席.」

    鹽原毫無根據地自言自語,然後因為自言自語的內容羞紅了臉,「呀~」地一聲邊叫邊跑.辮子和及膝的裙擺搖來晃去,停在校門旁邊地面的麻雀飛著逃向天空.鹽原興高采烈地跑著,離開水泥路面,踏上光禿禿的地面.鞋底的堅硬觸感讓鹽原停下腳步.

    有霜柱.雖然天空與光線仿佛春天,還是明確潛伏著冬天的氣息.鹽原想起來了.昨天白天也是舒適的晴天,不過在傍晚之後就轉涼.校內加強警戒的巡邏才進行到一半,寒氣就隨之而來.環視周遭,校內樹木的葉子還是枯黃一片.一察覺到正確的季節,鹽原興高采烈的心情就迅速消失.鹽原在嘴里嘀咕,氣沖沖地踩著腳底的霜柱.

    「可惡的家伙,我才不會上當.我可是清廉正直的風紀委員,才不會為了這種事就激動.」

    鹽原腳底的霜柱在喀啦聲中碎裂.聽起來像是一聲歎息.

    鹽原手腳俐落地整理好辮子發尾還有裙擺,直接往樓梯口開始走去.清晨的校舍十分安靜.鹽原要在七點三十分之前到風紀委員休息室集合.和長谷說好了,要在上課前先將沒處理好的遲到缺席數字做統計.

    「結果昨天的巡邏也沒發現謠傳中的校外人士……」

    鹽原一如往常地自言自語,穿過無人的樓梯口.將地上的空罐丟進垃圾箱,重新貼好牆上掉了一半的布告,朝著一年六班的鞋櫃走去.在換室內鞋的時候,鹽原看著其他學生的鞋櫃.

    一條京介的鞋櫃位置和鹽原所在位置有幾排的距離.鹽原像受到吸引一般,把手伸向櫥櫃式的門.沒有附鎖的門,不論是不是本人都能任意開啟.所以像是將別人的室內鞋藏起來之類的小學生惡作劇,在虹原高中卻十分普遍.有的學生會將情書放到心上人的鞋櫃.鹽原自然不曾有過這樣的行為,想都沒想過.不過——

    「那我是在干嘛?」

    鹽原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嘀咕.偷窺他人的鞋櫃是有什麼企圖?風紀委員進行持有物檢查.啊,對啊,就是這樣.我是為了將鞋櫃里藏有違規物品的學生給揪出來.「好!」鹽原擊掌,不過還是沒辦法打開那扇門.

    「算了,想必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鹽原低下頭,對著地面嘀咕.一條京介的鞋櫃鐵定只有壞學生扔進去的挑戰書啦,圖釘啦,垃圾啦,扔著一堆這類的東西.里面想必還塞了鞋跟快被踩爛的室內鞋,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看?我對男生的室內鞋…不,管它男生還是女生,我對室內鞋就是沒興趣.風紀委員也不用管人家的腳是什麼尺寸.鹽原拼命左右搖頭.

    「不過,要是室內鞋不符合校規規定,那就有問題了.」

    鹽原的頭搖著搖著,在某個角落突然產生疑問.那就有問題.而且還很有問題.鹽原猛然抬頭,扶在門邊的手指開始用力.不過過了好幾分鍾卻還是開不了門,于是鹽原把手放開.

    鹽原的手臂懸在身體兩邊,垂下肩膀.雖然只是把手搭在門上,讓肌肉顫抖了幾分鍾,卻累到全身癱軟無力.鹽原向疲勞感伸手投降,想著之前是不是也有過同樣的情形.自己站在京介面前既想做點什麼,卻又什麼事都做不了的模樣重新在腦中蘇醒.不過那是在何時何地發生的事,鹽原卻怎麼想都想不起來.難道是夢?自甘墮落的同班同學在夢中出現,究竟該覺得快樂還是悲哀?

    鹽原重新抱緊沉重的書包,離開了鞋櫃.已經有好幾個月——從梅雨時期開始,自己就是這個模樣.每天都只想著特定的對象,沒有一天不想.要是有人問自己這樣快不快樂,鹽原沒辦法斷言是百分之百快樂.最近對成績和委員活動也產生了影響.

    冬天—到,遲到缺席的人就會增加,委員活動必需更努力才行.還得煩惱凍瘡的事.我哪有時間想東想西,真是白癡.鹽原嘀咕著,腦殼持續撞向走廊的牆壁.這樣不行.鹽原繼續撞著牆壁.這樣不行,問題是究竟該怎麼樣才行.

    走廊前端突然有聲音傳來.鹽原的意識一口氣被拉回現實.

    時間還這麼早,會是誰在那里?鹽原揣測著.如果是長谷,他會直接前往休息室.還是昨天長谷有提到過的,為了自習而清晨到校的勤勉學生?鹽原緊貼著牆壁,往轉角方向偷瞄.走廊的前面有樓梯,上去就只有一間空教室.聲音應該是從那里傳來.

    那間空教室離樓梯口很近,窗口望出去又是敦職員室,壞學生很少在那里逗留.是個堆了老舊教材與用品的地方.鹽原翻出風紀委員的知識,凝視著樓梯.觀察了一會,不過沒人走下樓來.

    「這該不會是現行犯吧……」

    校規禁止學生擅自使用空教室.鹽原對著飄散在走廊的冷空氣低聲嘀咕,然後踏步往前.她放輕腳步聲,爬上樓梯.可以看到教室的門就在前面.就在距離大門只剩三步的時候,鹽原猛然想起「神秘空教室」的傳言.為什麼沒有馬上想到?近在眼前的,說不定就是那個傳聞中的校外人士.

    要是在這里逮到校外人士——鹽原的眼睛為之一亮.不但會被委員長褒獎,自己的英勇傳說還會受到全校學生的歌頌.風紀委員萬歲,萬萬歲.鹽原聽著耳邊傳來的幻聽,露出微笑.說不定還會被派任為下一任風紀委員長.不不不,說不定大家會希望自己兼任學生會長.這麼一來可就很忙,根本沒空天天想著怠惰的同班同學.雖然也是有點寂寞,不過我可是代表正義的風紀委員.崇尚秩序與規律,以名譽為重的風紀委員.鹽原伸手用力拉開空教室的門,然後?喊起來:

    「我是風紀委員,不准動!」

    教室中滿溢著白色的光.大量的晨光從設在東邊的窗口流瀉進來.加上擺在窗邊的大型空水槽,玻璃側面彙集了光產生亂反射.鹽原皺著眉頭,在狹窄的視野中拼命朝室內張望.不出所料,地上只有蒙著灰塵的作廢膠帶和長條形木材,根本就是空無一物的教室.不過窗邊卻有個人影.鹽原把視野整個推開來.

    那是個身穿黑色外套,個子矮小的少年.還在成長中的體格,看起來比鹽原小或頂多同齡,不過視線望過來卻莫名有種大人的味道.頭發帶著微微的波浪,不過看那不規則的卷度,不是發卷所造成的人工波浪.皮膚沒有日曬的痕跡,上面帶著雀斑.眼角細長的眼睛.鹽原身為風紀委員,全校學生的臉和名字通通記得,在五秒之內就認出他不是這間學校的學生.

    「你是什麼人?」

    鹽原對一臉冷靜地望著自己的少年提出質問.室內空氣中並沒有香煙的氣味,只有一絲黴味.少年將雙臂靠在窗框上.手上沒拿東西,不過右邊腋下夾了像電話簿一般成疊厚厚的紙張.外表看來是個勤勉的考生,這副模樣十分相符.

    外面光線的強度讓鹽原再度皺起眉頭,她在等著對方的回答.既然在昨天,今天連續闖入,想必有種確切的理由.還是像長谷所猜測的,純粹只是菜鳥級的變態,

    等了十秒.等他回答等了三十秒.然而少年卻只是盯著鹽原的臉,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就在鹽原已經等不及,又要大叫起來的時候,少年徐徐地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離開了窗邊,這麼問道.嗓音和表情都很沉穩.

    「是我要問你才對!」

    鹽原吼了回去,將書包重重扔在地上.鹽原天天將所有課程的所有教材帶在身上,書包有相當的份量.一陣類似地震的震動傳遍了教室.

    「你騙得過其他學生,騙不過我這個風紀委員.你既不是虹原高中的學生,也不是神,對吧?」

    鹽原朝著對方用力踏出一步,大聲提出質問:

    「你現在就老實說,你的姓名,住址還有目的.」

    「我是不介意啦,你要叫做『女高中生A』也行.」

    少年這麼說道,沒有半點受到鹽原威脅的模樣.

    「不過我待的組織可是很注意細節的.要寫報告,清楚記載本名會比匿名或代號多得到一些分數.這就是組織的方針.真受不了,那些干部難道是想搞懂所有人的本名?叫我們這些人,卻是用號碼在叫……啊,不好意思.跟你講了你也聽不懂.」

    少年笑著聳了聳肩.雖然用語很客氣,不過少年的話中卻帶了一絲輕蔑.那笑容對無法理解內容的鹽原有種瞧不起的意味.鹽原一陣火大,正從丹田運氣,准備嚷嚷得比之前還要大聲.

    「我叫鹽原友子——」

    咦?鹽原嘀咕了一聲.屏住呼吸,眨動著眼睛.剛剛吐出的聲音還有句子,跟心里所想的完全不同.

    奇怪,怎麼會這樣?鹽原板起臉孔.嘴巴講出來的話不聽使喚,怎麼想都很古怪,鹽原卻沒有半點不悅的感覺.就像剛剛入學,向今後要當朋友的人互相自我介紹的時候一樣,不覺得緊張,只有安穩的心情.這點很奇怪.

    「輕松多了吧,這是我的干涉法.」

    有腳步聲傳來.少年背對著白光,走到鹽原面前.少年嘴角浮現笑意,將單手拿著的成疊厚紙拿來翻閱.

    「我一直覺得,其他成員所用的自白能力有點沒品.算了,我的獨門工夫也是有些缺點.呃,話說回來……」

    少年用機械性的速度翻著紙張,攪動周圍的空氣,灰塵從鹽原的鼻尖飄過.

    「你叫鹽原友子是吧.不知道有沒有,虹原高中……『ー』,『ー』……找到了.」

    足足有好幾百張的紙,在少年的指尖底下停住了動作.少年看著紙面,嘴角一彎,笑意變得更深.

    「哎呀,你是鎮定對象的同班同學.之前還沒碰到過這樣的人.嗯,說不定是件好事……我很高興.」

    少年從外套口袋取出原子筆,在紙上劃了一個大大的圈.少年正在說些什麼高興些什麼,鹽原完全搞不懂狀況.紙上密密麻麻排列著比米粒還要細小的字,根本看不到上面寫些什麼.

    你是想怎樣?鹽原還沒來得及開口,少年就抬起頭來.用比鹽原要來得低的視線,挺起胸膛說道:.

    「我先聲明,我不付協助費.團體並不鼓勵我們向他人求助.所以拿不到經費.」

    「你在說什麼?」

    「我會幫你消除一項煩惱,用來當成協助費.不過我也只會消除.你有什麼煩惱?應該有吧.高中生看起來悠哉,其實每個人都很苦惱.」

    少年用鼻尖發出訕笑.我跟你素不相識,為什麼非得向你坦承自己的煩惱?鹽原正要這麼回嘴,卻用力吸了一口氣.

    「我……」

    原本是想大叫,可是又開始講起毫不相干的事情.她結結巴巴,老老實實地敘述起之前存在于心中的煩惱.

    鹽原一回神,原本近在眼前的少年已經坐在窗邊水槽的邊緣.厚厚的紙卷就擺在膝蓋上,少年緩緩地翻著紙張.

    「請問……」

    鹽原的喉嚨干澀,聲音聽起來怪怪的.是一口氣講了太多的緣故.室內依舊溢滿著陽光,感覺像是過了很長的時間,又像實際上只有短短數秒.

    「煩惱消除了嗎?」

    少年抬起頭問道.鹽原將冒著汗的兩手手心來回摩擦,側著頭思考.煩惱……煩惱.剛剛才在樓梯口叫人心情低落的事.就是那個.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事.

    這回鹽原把頭側向另外一邊,低聲說著.同班同學的鞋櫃.一條京介的鞋櫃.怠惰的同年級學生.在梅雨時期曾經幫忙處理過一次委員會的工作.只是這樣.就只是這樣的同年級學生,

    鹽原感到不可思議,之前為什麼會對一條京介那麼在意.不過是個違反校規的人嘛.就算想到他的臉,腦子里還是有種莫名的安穩.別管一條京介的臉,還是想想他所犯下的無數違反校規的事項,重新檢討更冷靜,嚴格的指導方式.甚至還反省到之前的做法太溫吞了.會那麼溫吞,自然是因為對違反者抱有無謂的感情.不知道是覺得羞恥還是沒出息,鹽原的臉突然泛紅.

    「鹽原友子,你可以走了.」

    少年這麼說著,從水槽邊緣站起身來.

    「最近說不定還會找你協助.到時我會來拜托你.」

    「你指的是……什麼事?」

    「你不用在意.不要在意,今天就帶著清爽的頭腦,將心思放在讀書和委員會活動上吧.」

    「可是……」

    是該問他為什麼煩惱會消失,還是該向他道謝,就在鹽原感到困惑的時候,走廊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聲音聽起來像是長谷的學生呐喊著:「我聽到講話的聲音,校外人士馬上給我滾出來」.

    鹽原轉往少年的方向,迅速說道:

    「其實這樣是不對的,不過今天就特別放你一馬.你快逃吧.要是被委員長逮到就麻煩了……」

    鹽原閉上了嘴.少年的身影已經從眼前消失,只有水槽還在閃動著不穩定的光芒.

    沒有煩惱.沒有問題.什麼都沒有.砂島禮子這麼告訴自己,將浴室蓮蓬頭的開關扭開.

    冷水嘩啦啦地從頭頂淋了下來.禮子閉起眼睛,讓水噴灑在臉上.「虹原莊」是團體分配給禮子的公寓,既狹窄又老舊,在任務完成之前就住在這里.房里雖然有浴室,不過老舊的蓮蓬頭連溫水都沒有.成員原本就能對皮膚的感覺稍微加以控制,所以對水溫不是那麼在意.只要有水可以沖掉身上的髒汙,其實也就夠了.

    禮子心里明白失敗的原因.她在冷水底下睜開眼睛.是裝備沒調整好,加上隨之而來的少許焦躁.這些純粹只是失誤.之前在擊退妨礙者時,自己也犯了同樣的錯.只要調整好裝備就不會再發生,所以用不著煩惱.等到下次有機會,一定要成功.禮子扭著水龍頭,讓蓮蓬頭的水量變大.幾乎射穿皮膚的水滴敲打著全身.洗掉了沾在頭發和臉上屬于他人的血.

    禮子把水關了,走出浴室.三坪大的單位並沒有專屬的換衣地點.她撿起扔在浴室入口的毛巾,擦拭著身體.這時禮子突然察覺.室內還有別人的氣息.

    「既然來了,就出來吧?不過可沒有茶水可以招待.」

    禮子對著榻榻米起毛邊的和室這麼說道.室內只有一台前住戶所留下的手提電視,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家具.榻榻米上面扔著禮子脫掉的衣服,鐵棍狀的特殊裝備就丟在房間角落.四處都沒有人影.

    像在回應禮子的招呼,一抹人影突然出現在衣櫃拉門的前面.那是個穿著黑色外套的年輕女子.看樣子是想無聲無息地隱匿行跡,不過同樣身為成員,禮子三兩下就識破了她的存在.

    「你好,出任務辛苦了.」

    成員一見到禮子就露出笑容.塗著鮮紅色口紅的嘴唇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

    「團體那邊最近沒事?」

    禮子對成員的笑容不予理會,面不改色地說著:

    「昨天有人不請自來地跑來激勵我們.」

    「噢,鐵定又是那小鬼.那家伙只要自己的專業遇到瓶頸,就去干涉別人的任務.大概是種解悶方式.話說回來,這間房間別說茶水,根本什麼都沒有.」

    成員撥著瀏海,用狐疑的視線將房間整個看過一遍.卷著大波浪的頭發披在穿著外套背部,在昏暗的室內閃著茶金色的光芒.成員不經意地踏步往前,將禮子的外套和衣服踩得一團亂.

    之前聽人說過,雖然她的年紀看起來差不多二十歲,事實上卻只比禮子大上一歲.登錄號碼是403000002.在禮子加入團體時,她就已經身為成員了.

    「我不打算住太久,沒帶什麼額外的東西.」

    禮子這麼回答,撿起內衣穿在半干的身上.成員的臉隨著視線轉了回來,見到禮子,笑意又加深了一層.不過卻沒有要從禮子衣服上頭把腳挪開的意思.

    「重點是這回的任務.你未免花了太多時間.整整失敗了兩次……對吧?」

    聽到這樣不友善到接近露骨的語氣,禮子回瞪著成員.

    「你該不會……」

    雖然都是成員,女子和禮子並不是什麼友好關系,不過倒也算不上敵對.僅僅只是彼此認得的伙伴,交談次數也是少得可憐.

    這樣的她再怎麼閑,也不可能在禮子出任務的時候前來探望.禮子察覺成員來到房里的意義,低聲說道:

    「是來監視我吧?」

    「你要加把勁啊……呃,你叫——啊,對了對了,砂島禮子.」

    成員在禮子的外套上頭坐下,開玩笑似地笑了起來.

    「那家伙叫什麼名字?登錄號碼403000029……哎呀,都被處分了,不重要.你原本負責監視他,在將他處分之後接下任務.要是你被處分,我就是派來的第三人.干部也在歎氣,說為了消滅一個人耗掉太多人力.」

    成員用指尖敲著禮子的鐵棍,打了個呵欠.水滴從禮子的發尾滴落,滑到臉頰.說到最先被派來的音無浩一,干部打一開始就沒期待他能完成任務.禮子是為了對音無進行監視及處分,並接下任務,才會跟那個無能的家伙同時被派到這個小鎮.

    眼前的女子會現身來監視禮子,理由就像她所說的,是因為禮子連續失敗了兩次.第一次是在和對象接觸之前,受到對象妹妹的阻撓.第二次是雖然可以直接對對象展開攻擊,不過卻無法讓他斃命.要是第三次再失敗——禮子皺起眉頭.禮子將音無浩一處分是在不久前的事.他被伙伴用武器殺害,屍體就丟在那里.後來被光流脈使者的組織接收,進行腦內探索.

    不過自己沒必要擔心.在沖澡時就已經想出敗因了,所以下次絕對會成功.禮子低頭看著榻榻米上的成員.

    「你放心,不會有你出場的機會.如果不想馬上回干部身邊,要不要去觀光殺點時間?鎮上沒什麼好看倒是真的.」

    「事情會搞砸,你認為是裝備沒調整好,對吧?」

    那名成員輕撫著鐵棍,這麼說道.她那雙邊緣有一圈長睫毛的眼睛,瞬間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這個特殊裝備會遵照使用者的意志,從硬度到破壞力都能自由自在地調整.甚至能讓對方一擊斃命,不,原本就該期待在一擊之後結束.砂島禮子,你三兩下就把403000029處分掉,那個男的不懂得使用裝備,但是你不同,你是優秀的成員.為什麼反而無法殺死那個對象?」

    「是裝備沒調整好.」

    「真是這樣?」

    成員站了起來.黑色外套的衣角劇烈搖晃.

    「你應該知道吧?要是對殺害對象抱有親密感情,成員的裝備和特殊能力就會違背本人意願,難以發揮作用.」

    聽到對方的話,禮子發出短促的笑聲.

    「我是知道,不過那又怎樣?你是說我的情況就像這樣?」

    「瞧你的表情,根本就沒搞懂.」

    成員輕輕敲著窗戶上的霧面玻璃,聽著清脆的回音,百無聊賴地說著:

    「我是都無所謂啦.不論你對那個光流脈使者是喜歡還是討厭,或是面對昔日好友會下意識手下留情的愚蠢成員,還是純粹再三失誤的無能成員,對我而言都一樣.」

    「你錯了,我不是那樣.」

    禮子堅決否定,成員給她一個柔和的笑容.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快點把他處理掉.要是在你後面被派來,老實講,還真傷腦筋.在這麼寒冷的季節要到這麼荒涼的小鎮,實在很麻煩.」

    「我剛剛已經說過.你放心,不會有你出場的機會.」

    「那就快動手吧.我只是有點擔心,心想你是不是還抱著指望,希望能和那個光流脈使者一起得到幸福之類的.」

    成員就說了這麼一句,然後開始往房間出口方向走.從禮子身邊穿過時,成員臉上露出明顯的嘲笑.

    聽到玄關大門關上的聲音,禮子對著榻榻米呼了一口大氣.在臨去之際,成員注視的是禮子下腹部的傷痕.兩年前在事故現場被勸導人員救出時,禮子拋下這里的傷勢,優先選擇讓負傷的手臂徹底獲得治療.或許是延遲處理的關系,憑著勸導人員的能力,還是在下腹部留下丑陋的傷痕.

    不過禮子可是從死亡深淵被拉回來的成員,這樣的傷其實算不上什麼.禮子用力呼出一口氣,拿起被踩扁的外套.沾了水滴的手指不聽使喚地停在空中.

    「我哪可能得到幸福?」

    禮子呆呆地盯著自己的手指,低聲說道.只要還活著,就絕對無法得到幸福.不過沒關系,是自己決定要這樣活著,要在團體之中存活.禮子這樣下定決心.

    要是真有死後的世界,能不能在那里得到幸福?禮子突然問想到.要是一切都結束了,在死後的世界遇到那個人,自己一定要向他道歉.然後——禮子搖了搖頭.覺得坦承一切就會得到原諒,說不定還願意讓自己陪在身邊,這樣的期待未免也太過自私.

    禮子抓不住外套,就這樣在榻榻米上面蹲了下來.老舊的榻榻米,根本吸附不了滴下的水滴.

    會作夢,是因為腦部在運作.腦部的工作是不受意志控制的.不知道是累到極點,還是單純跟主人一樣嫌麻煩,在那天,一條京介的腦部所提供的夢,找不出什麼新的花樣.漫長的夢就只有真實地描繪出過去的記憶.單調而平凡,安穩的日常生活.每天都充滿了寂靜.

    在夢里頭,自己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是夢.雖然是幸福的夢,不過心里明白終究要回到現實.所以才夢到一半就開口說道:夠了,用不著再看下去我也知道結局.現在就落幕吧,我不在意.

    想歸想,不過還是醒了.

    雖然這麼想,陽光還是那麼輕柔.

    陌生的天花板,身體還不熟悉的毛毯.不熟悉的這一幕讓京介困惑了一會,不過很快就回想起來.這是才剛搬來不久的本家高階人士專用集體住宅.十樓邊間的單位,這間是京介拿來當成臥房的房間.

    他維持著橫躺在床的姿勢,移動著視線.床上堆著自己從家里帶來的行李.室內的空氣清潔干燥,外頭的聲音還是一樣,半點都透不進來.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亮藍色的天空.那是比早晨更接近中午的色澤.京介用還帶著點遲鈍的腦子,確認云層已經散去.就在眨眼時,遲鈍的腦中有某個部位淡淡回想起在云層散去之前,黑夜中發生過什麼事,自己又是在哪里失去意識.京介用依舊殘留著痛楚的心,確認自己還活著.

    「原來我還活著?」京介低聲說著,然後歎氣.血壓低體溫低加上心情低落,原本以為是不是睡太多,後來才想到之前曾經失眠.這是無法治愈體質的第四階段.受了那麼嚴重的傷,那麼痛苦,體內充塞著濕答答的空虛感.結果卻還是活著.

    京介用後腦勺使力壓著柔軟的枕頭,閉上眼睛.就這樣隔著眼皮,稍微感受一下陽光.然後瞬間出現疑問.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掙紮著活下來?答案顯而易見.因為下定決心要在沒有禮子的世界活下去.既然禮子無法活下來,那就連她的份一起,自己一個人活下去.因為這樣下定決心,所以身體才會拼命求生.

    雖然決心要獨自活下去,不過聽到對方說沒有你也無所謂,心里還是會難過.京介睜開眼睛,望著壁紙細膩的花紋,心里非常矛盾.說不定自己還沒有從失去禮子的事件中徹底站起來.自己自以為是地想著,要是告訴她自己的心情還是跟兩年前一樣,或許會有轉機.雖然之前已經看過許多事件,證明光憑當事人的感情是無濟于事,不過還是隱然認為,自己會不一樣.他心里希望是這樣.

    「我太脆弱了.」京介低聲說著.沒有任何回應.只有體內傳來的呼吸聲與心跳聲單調地響起.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動彈,不過京介還是先試著從床上坐起身子.嶄新床單的觸感毫不眷戀地離開了背部.身體的各部位都有一點痛,不過並不是很嚴重,身體很干脆的聽從了命令.

    身上穿的是從家里帶來的睡衣.完全沒有自己換過衣服的印象,看來是有人替自己換了衣服.大概是那位警護術者吧.京介皺著眉,卷起衣服下擺,確認上半身的傷勢.從心窩到腹部全都裹著厚厚一層繃帶.繃帶下面傳來的是濃濃的消毒藥水氣味.往地上一看,蓋子開開的急救箱亂糟糟地擺在那里.消毒藥水的瓶子昨天看到時還是新的,現在差不多已經空了.

    輕度治愈術對京介的身體已經無效.為了不讓無法治愈的體質加重層級,負責替自己處理傷勢的那個人,就只用了繃帶和消毒藥水做了暫時性的處理.雖然身邊有人這麼機靈,不過真正叫京介感到意外的,反而是光憑這樣的急救處理就有辦法得救.既然得救了——那就表示在公園中被禮子毆打的傷,根本算不上是致命傷,傷勢遠比京介所想的要來得輕.

    為什麼?京介由繃帶上方撫摸著腹部.為什麼明明受到那樣的攻擊,卻還沒有被殺?難道是禮子手下留情——不可能,京介自己搖頭.

    空白的腦部緩緩開始轉動.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值得思考的事.完成任務,受到鼓勵的戰斗方式.就因為被人救了一命,被賦予像成員這樣子的存活方式,你就非得那麼聽話?雖然禮子並沒有回答,不過團體究竟是什麼?

    就在再度產生疑問的時候,有人從外邊微微打開了房間的門.京介皺著眉頭,望向門的方向.從門的縫隙偷偷探出頭來的那個人,正是豐花.

    「京介……太好了,你醒了.」

    豐花確認過京介的模樣,原本擔憂的神情一口氣轉為明朗.豐花將門整個打開,穿著拖鞋啪嚏啪嚏地走進房里.

    「你不是應該待在醫院?」

    京介眨著眼睛,仰望穿著水手服的豐花.這時好不容易才想起豐花在夜間公園奔跑而來的模樣.豐花在京介身旁坐下,微微挑起眉毛.

    「廢話.當然是溜出來的.我也要住在這里.」

    「住在這里……?」

    「那個擔任警護術者的大叔說,到了早上你就會醒.」

    豐花在床上使勁晃動著雙腳,然後出聲抱怨:

    「可是你老是沒醒,都快中午了.害我一直擔心.」

    「嗯……」

    「太好了.副家長說他傍晚要過來.」

    「副家長?」

    「今天清晨他有來過一次,不過對睡著的人說教也沒用,所以先回去了.原本也想對我發脾氣,不過因為沒時間,就說他還會再來.既然那麼忙,那就不要說教了嘛.」

    豐花不開心地皺起眉頭.深夜發生的那件事,警護術者想必已經向本家方面提出報告.所以石田才會跑來「說教」.京介歎了口氣.雖然事前就被交代過不能擅自行動,不過京介還是沒遵守.不單單是說教,看來自己還得做好受到嚴重處罰的心理准備.

    「……京介.」

    豐花突然眼神朝上瞥著,出聲叫他.

    「說到禮子……」

    豐花的表情緊繃.嘴唇無聲地動了一下,過了一會才整個身軀面向京介,這麼說道:

    「其實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你要半夜外出.」

    豐花的嘴角動了一下,拉著膝蓋上的裙擺.

    「我也想跟禮子好好談談.在什麼都還沒搞清楚之前,我實在沒辦法這麼干脆,因為受到攻擊就把她當成敵人.雖然被交代過不能插手事件,可是總不能放著不管.會從醫院那邊跑來這里,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京介,你也是這樣吧?」

    豐花的瀏海晃動著,抓住京介的手腕.或許是沒怎麼睡,靠近一看,豐花的眼睛微微充血.

    「負責殺人的成員,這身分跟禮子實在太不搭了.音無曾經說過,成員如果想抽手就會遭到處分,自己還沒辦法解決自己的性命.既然如此,禮子就是在被迫執行工作.對了,說不定是被人洗腦,才會把我們給忘了……絕對是有什麼原因啦.」

    「豐花.」

    「干嘛啦.」

    「手會痛.」

    豐花微微鼓起臉頰,不過還是緩緩放開了京介的手.

    「所以……我們還是要追蹤這個事件.只要我們兩個好好努力,說不定就能讓禮子脫離組織,你不要再自己一個人行動.對了,你和禮子在公園里說了什麼?是不是什麼話也沒說,單方面遭到攻擊?」

    豐花的一邊耳朵上有個耳環,在陽光中微微發亮.京介盯著豐花頹喪的表情,不知道過了幾秒,這才隨著一聲歎息挪開視線.

    「抱歉.」

    「啊?」

    「現在能不能讓我獨處一下?」

    「啊……」

    「我累了.要是副家長一來,就算再不甘願也得聽他講話.所以在他來之前我想先休息一會.」

    「啊……那……」

    豐花的臉上閃過一絲畏怯,不過還是雙手一拍.

    「那我來幫你弄午餐.警護的大叔說你要是醒了,就要給你吃些營養的東西.」

    豐花裙擺搖呀搖地使勁站了起來.京介正想說自己沒食欲,豐花已經搶先開口,皺著鼻頭說道:

    「不能不吃.看看你的氣色,接下來是要怎樣正常行動?我可是費盡心思做了早餐.因為你沒醒,害我吃了兩人份.」

    豐花用力點頭,快步走出房間.很快地,廚房那邊就開始傳來慌慌張張的聲音.

    京介再度歎氣,剛手抵著額頭.頭痛,還得留意傷勢,不過還是有辦法活動.京介這樣自行判斷,離開了床鋪.將換洗衣物從背包里抽出來,稍微想了一想,又放回背包.連其他亂糟糟的東西也一起塞進背包,拿起脫下之後就丟在那里的制服.一陣不知名的香味,透過半開的門從廚房那邊傳了過來.

    殺人的成員,這身分跟禮子實在不搭.就算豐花不說京介也這麼覺得.說不定就能讓禮子脫離組織,京介也這麼覺得.就是這麼覺得,才會在深夜里奔跑.不過禮子卻回絕了,說她並沒有那個意願.她說,她並不想回到京介與豐花的世界.看起來不像被迫接下任務,也不像遭到洗腦.帶著冷靜到叫人心痛的殺意.

    豐花要是知道了,也會跟著煩惱.煩惱之後會怎麼做?是希望昔日好友不要殺人?還是選擇將她當成敵人?依照豐花的性格,毫無疑問會選擇前者,然而不論如何選擇,京介都不想讓豐花再繼續受到傷害.自己這麼虛弱,要保護豐花,實在是沒半點把握.要是從京介身邊離開,豐花就不會被卷入事件.既不會被當成妨礙者殺害,禮子遵循的是團體所鼓勵的方式,也不至于綁架豐花,讓京介陷于不利.

    京介將手臂穿過制服的袖子,低聲說了句抱歉.在不知不覺當中,空氣里的香味已經變成燒焦的氣味.

    在超大型的冰箱里頭找到鲑魚切片時,豐花腦中就決定了午餐的菜單.奶油煎鲑魚是豐花的拿手菜.在第一學期的料理實習課曾經拿到過最高分的成績.做法大約都還記得,心想一定能成功.

    可是怎麼會變成這樣?豐花直盯著眼前的平底鍋瞧.原本應該用奶油將鲑魚切片煎熟,不知道為什麼,卻有一整面是焦黑的.豐花這才想到,在料理實習課所得到的分數並不是豐花個人,而是包含豐花在內由全班所得到的成績.而且豐花當時是班上的試吃組.

    瓦斯爐的火力太強了.豐花嘟著嘴關掉瓦斯.外表看起來很美的廚房,火力設定卻做得亂七八糟.不及格的住宅.要是在自己家里做,一定會成功得多,豐花自己點著頭,將冒著煙的魚片挪到盤中.其實她沒什麼做菜的心情,不過要是不找點事情來做,怕自己會胡思亂想.禮子果真對京介說了什麼,說不定禮子已經沒把京介和自己當一回事.豐花搖了搖頭,緊緊握住盤子.不能有這種念頭.不能有這種念頭,要為了今後的行動好好儲備體力.豐花重新打起精神,決定要弄出一頓很棒的午餐.

    豐花盯著盤子,繼而想起京介憔悴的神色,嘀咕了一會.這些燒焦的東西,真的有辦法轉成營養?也許該燙點青菜來當成配菜.豐花拿出馬鈴薯和胡蘿蔔,切成適當大小,丟到鍋里.水滾了,正要取出蔬菜,手卻在這時候滑了一下.鍋子一翻,滾水濺了出來,豐花在閃躲時手去撞到平底鍋,所有東西掉了一地.廚房里滿是驚人的噪音.

    依照平常的習慣,豐花會想逃離現場.不過就算像平常那樣溜走,一向都是京介在幫忙收拾殘局,現在的他卻十分虛弱.這里也沒有其他家人.豐花深深地歎了口氣.沒辦法了,只好用抹布擦著地板,撿起掉落的蔬菜.她心里決定掉到地面的就放到京介盤里.剛剛的噪音想必已經傳到走廊的另一端,京介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並沒有在廚房里出現.

    擦好地板時,一個高亢而輕快的電子聲音在某處響起.聲音和家里不同,豐花一下子難以分辨,不過似乎是玄關的門鈴聲.過了幾秒,電子聲音再度響起.副家長已經到了?豐花雖然有點害怕,不過還是拋下抹布擺出架式,急急地跑向玄關.從走廊經過時看到京介睡的房間門開了一條縫,馬上把它關好.

    玄關的門一開,站在門外的是家長遠峰.遠峰一見到豐花的臉,就用爽朗的表情這麼—說道:

    「嗨,從醫院里開溜的少女豐花小姐.我早料到你會有這麼一招.」

    遠峰背後站著一名看似部下的男子,沒見到石田的身影.豐花思索著:

    「要來說教的不是副家長嗎?」

    「你說石田啊,剛剛還看到他在站前的立食面店唏哩呼嚕地吃著山菜拉面.豐花你要准備吃午餐?有股怪味.你在烤肉?」

    遠峰的鼻子皺了兩,三下這麼說道.豐花用手握住玄關大門的門把,好讓自己隨時可以關門,然後回答:

    「請問家長有什麼事?」

    「你不要一副那麼警戒的表情嘛.」

    遠峰苦笑著,用手扶住大門.豐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他的手甩開.

    「你一定也是來說教的.就算叫你出去,你也不可能聽我的.這里是你們擅自幫京介准備的家,京介的家就是我家.打出生以來就是這樣.」

    「豐花,你好凶喔.簡直就像野生動物在搶地盤.」

    遠峰帶著「干嘛那麼凶」的表情,撫摩著被人甩開的手背.

    「你好像誤會了,我不是來說教的.那種事我不太擅長.雙方都會很累.」

    「那你是想干嘛?我現在很忙.」

    「我要找的不是你,京介在不在?我有些事要跟他講.」

    遠峰這麼說著,視線飄往豐花背後的方向.遠峰的部下挺直了腰桿,一份淡淡的緊張感漂浮到豐花的鼻尖.

    豐花用兩手握住門把,使勁鼓起臉頰.還不是要來說教.不然就是要來轉達高階人士會議的決定事項.不論是哪種一概拒絕.我們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命令,因為要兩個人自己來對事件進行調查.豐花挑起眉頭這麼回答:

    「他在睡覺.現在不能跟你講話.」

    「哦,這樣啊?」

    遠峰皺著鼻子,視線再度飄往玄關前端的方向.看他的眼神,似乎早就知道京介是待在哪個房間.

    「根據警護術者報告,傷勢聽說沒那麼嚴重.」

    「身體的傷或許是這樣,不過心很痛.」

    「噢,原來如此.那他很沮喪啰?」

    「你問這種事是有什麼目的?這真是家長的壞習慣.」

    豐花把頭探到遠峰面前,露出門牙.

    「快回去吧.他說暫時不想要我待在他身邊,哪有那個心情去聽別人講話.高階人士對這種事真是遲鈍.」

    「我真的只講一下就好.」

    「我管你是一下還是很多下,通通不行.暫時禁止會面.那位副家長大叔你也這麼告訴他.」

    豐花用力把門關上,從里面上鎖.不過才不到幾秒鎖就被人自行轉開,門從外面被打開來.

    遠峰再度出現,對啞口無言的豐花露出疲憊的笑意.

    「豐花,這可是高階人士的專用住宅.擁有所有單位通用鑰匙的人,除了我之外還會有誰?」

    擔任部下的男子從遠峰背後走出來,將豐花推開踏進玄關.豐花慌張地跟在男子後面,就差沒往他身上直撲過去.

    男子將京介所待房間的門打開,停下動作,然後手腳俐落地避開豐花,迅速打開其他房間的門.接著嘖了一聲.男子陸續打開浴室和廁所的門,最後快步走向空氣中還飄散著燒焦味的起居室.

    豐花對他那副模樣感到不解,眼睛望向男子最先開啟的那扇門.京介並沒有躺在床上.不但沒在床上,房里完全找不到他的影子,就連扔在床上的行李也跟著一並消失.直到這時,豐花才想起玄關就只剩下自己的鞋子.

    豐花正要往玄關方向跑,從起居室繞回來的男子卻擋在她的面前.走廊太過狹窄,豐花無法從男子身邊穿過.男子看著遠峰,向他報告「四處都找不到人」.

    屋外是暖暖的陽光,讓人覺得前幾天的寒意簡直跟假的一樣.路上沒有風,穿著薄衫的主婦騎著自行車輕快地穿過.葉片快要枯萎的行道樹因為迎著陽光,再度顯得閃閃發亮.

    反正只要天黑,晚秋的寒意就會再度襲來.京介重新提起行李,從樹後站起身.枯葉在沙沙聲中,從制服下擺飄向地面.一只莫名隨著京介躲在植栽底下的野貓追著枯葉,跟著跑遠,

    在幾十秒前,京介從公寓正面玄關走出來時,前方馬路正好停了一輛車.雖然是輛沒—什麼特征的白色轎車,不過京介卻認得那輛車.在盛夏時期追查某事件的關鍵時刻,豐花曾經自行搭乘而鬧出問題的就是這輛家長的車.事實上,京介正親眼看到遠峰秋一從車上走下來,于是反射性地躲到樹後.對目前的京介而言,不單是現在,暫時都不想和本家的人碰面.

    野貓在遠處叫了一聲.京介拿著背包以及用布裹起的玲洗樹樹枝,朝馬路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幾步,後面就有他人的氣息跟隨而來.京介在心底對警護術者發出事務性的感謝,多謝他在深夜里的幫忙.在走了十幾步的時候,確認繃帶底下的傷口並不怎麼痛.雖然漫無目標,不過和晚上相反,決定先選行人眾多的路線.禮子說過,基本上是用暗殺方式.那麼石田的預測就是正確的,只要待在人多的地方,受到攻擊的可能性就會降低.

    明明是平常日的白天,站前的路上卻擠滿人潮與車潮.看來似乎是哪間百貨公司正在進行特賣,紅磚路上頭掉了好些傳單.

    眼里看到的就只有傳單還有枯葉,京介這才發現自己正低垂著頭.抬頭一看,整條路活力十足,只有自己是用這種姿勢在走路.正要思考接下來該往哪里去的時候,一個被母親牽著的小朋友和京介錯身而過,用手指著京介開心地叫了起來:「離家出走,離家出走,媽媽你看,那個哥哥一定是離家出走.」媽媽一臉尷尬,只說了一句「別鬧了」.

    京介茫然目送著母子倆的背影,真的很像離家出走啊,他說著歎了口氣.接下來要找的地點除了必須是豐花,警護術者和本家的人都不曉得的地方,還得是禮子不會察覺之處.既然不想死在路邊,起碼得是個足以抵擋夜間寒冷,可以休息的地方.目前手上幾乎沒錢,希望是個能夠免費使用的地方.

    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這樣的地方,雖然心里非常懷疑,不過還是不停地往前走.必需把那里當成據點,再靠自己的力量去追查事件.要找到彼此都能不死的方法,是比找出條件多多的住處還要困難,不過反正也沒其他的事好做.京介重新扛起背包.

    彼此都能不死的方法,就算找到又能如何?京介停下腳步.眼前的紅綠燈換了燈號,周遭大批行人也停下腳步.就算方法找到了,一起生活的日子也不會再回來.因為禮子已經不需要我了.京介偷偷觀察自己的淚腺,不過眼睛是干澀的.車道吹來的風,讓臉上的皮膚微微發疼.

    京介把臉從車流的方向轉開,閉上眼睛.會想知道團體的細節,自己追查事件,說不定就只是為了得知禮子在團體里是否真的開心.是不是只要知道禮子在無法觸及的地方過得幸福,讓她走上殺手之路的自己,就能多少感到安心?京介閉著眼睛,微微垂下頭.屆時也只能煩惱,不知該如何是好吧.禮子要是想繼續待在團體,就得完成這次任務.

    車聲漸漸停了,雜音轉為凌亂的腳步聲.京介睜開眼睛,仰望行人專用的訊號燈.只有京介一個人停在綠燈前面.警護術者的氣息夾雜在前後左右的行人之間,無法辨識.

    訊號燈開始閃爍,京介走往十字路口.如果為了禮子甘心受死,或許這一切就能輕松結束.不過那樣卻是在自欺.即使被拒絕,心情卻還是沒變,身體雖然糟透了,卻還是想活著.雖然狼狽,不過卻是自己真實的心意.所以有種這時候必須走下去的感覺.即使沒有目標,即使無力,即使心里明白想要的幸福並不存在于未來.

    路在十字路口前出現分岐.一條是行人稀少的小徑,一條是通往嘈雜商店街的道路.沿著那條小路往前走就會抵達虹原川的河堤.那是兩年前經常和禮子一起散步的路.

    商店街拱頂的擴音器正播放著略嫌過早的聖誕歌曲.京介緩緩朝著可以聽到熱鬧音樂的方向.往人聲鼎沸,不過卻沒有禮子的道路前進.

    京介最想獲得的是關于團體的情報.那是什麼樣的組織,為什麼會將古代術使用者視為危險人物?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情報來源就是成員,不過要從禮子那邊問出來是有困難,又不知道該到哪去找其他同伙.本家特派組想必也在調查同一件事,問題是不能等他們提出結果.

    就在反覆思索之際,京介來到虹原高中的正門前面.就在邊走邊想之間,雙腳下意識地踏上通學的路線.時間是正午過後大約一個小時,整間學校正在午休.笑聲從校舍那邊響起,就連站在校門前的京介都聽得清清楚楚.

    京介漫無目的地仰望干巴巴的校舍外牆.想起石田所說的,學校里應該是安全范圍.正在猶豫不決,大門內側洗手台方向傳來學生講話的聲音.有幾個女學生正在清洗水槽.水槽似乎是某種教材,體積大到足以容納整個人的身軀.

    有個女學生發現了京介,用手肘頂了頂隔壁的學生.「你看那個人.」「什麼啊?」「好像是離家出走.」「應該是吧,你看臉色那麼難看.」女學生們大聲嬉笑,扛著水槽走往校舍的方向.

    京介歎了口氣.要是繼續在外頭走動,遲早會被當成離家少年抓去輔導.在放學之前還是先待在校內,趁機休息並好好考慮,然後轉往下個移動地點.京介決定暫時就這樣子過,穿越校門.警護術者的氣息就停在校門外頭,沒再跟過來.

    一走到樓梯口,校內的喧囂就直接襲來.往學生餐廳方向狂奔的學生.朝著體育館方向快跑的運動社團社員.聚集在走廊高聲閑聊的人群.京介遠遠眺望這一幕,打開自己的鞋櫃.鞋櫃里頭還是塞滿了被人故意扔進來的垃圾,還有壞學生的決斗信.雖然一直想著哪天要把它們通通丟到垃圾箱,不過今天沒那個力氣.京介換上室內鞋,然後將鞋櫃的門關上.

    因為不是來上課,京介沒打算前往教室.正想隨便找間空教室,眼睛突然瞄到樓梯口的布告欄.在貼出的布告中,冒出了京介所想的「空教室」這個字眼.

    那張布告就在寫著「不要在走廊上奔跑」「招募社員」之類的印刷品上方,用膠帶隨隨便便地貼著.不是正式布告,應該是有人擅自貼上的.紙張遠遠看去像是大尺寸海報,事實上卻是由好幾張活頁紙隨便拼貼出來的.

    京介看著那張布告,坦率地蹙起眉頭.「煩惱多多的學生非看不可!」上面是這麼寫的.

    「煩惱多多的學生非看不可!大家來找『神秘空教室』!

    征求情報!有任何線索的人,請盡量在此留言.」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分享使你變得更實在,可以使其他人感到快樂,分享是我們的動力。今天就來分享你的資訊、圖片或檔案吧。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3Rank: 3Rank: 3

帖子
493
積分
2445 點
潛水值
21783 米
5
發表於 2011-11-3 11:41 A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4 06:42 PM 編輯

第三章 凍結的傷口

紙張最上方用紅色粗線條字體這麼寫著.下面接著寫的有許多種字體,顏色和筆跡全都不同,有橫著寫,直著寫,斜著寫,像是集體書寫似地形形色色.京介從中間地方開始看.

    「有人說在第一校舍的三樓後面看到過.(二年級.男生)

    不對啦,是第二校舍的四樓啦.(二年級.男生)

    在很多空教室都有出現.(希望匿名)

    幫我消除了煩惱.咻地一下,跟魔法一樣.(二年級.女生)

    聽說是身高大約一百五十五公分的男生.(一年級.女生)

    頭發是卷發,還有,雀斑很多.(一年級.男生)

    眼睛細細長長的.(二年級.男生)

    剛開始還以為是個囂張的家伙.不過是個很好的人.(一年級.男生)

    聽說穿著黑色外套耶.(二年級.女生)

    那個人根本就是神.(三年級.女生)

    好像拿著厚厚的紙卷.(二年級.男生)

    是不是升學調查的調查人員?聽說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出現.(三年級.男生)

    就是神嘛.(秘密)

    他在哪里啦——我已經找了兩天了}(二年級.女生)

    禁止自行張貼沒有許可章的布告!馬上撤掉!(風紀委員會.委員長)

    最後這行字體寫得特別大,紙張接下來就沒有空間了.京介默默思索.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學生之間似乎又在流傳什麼八卦.將紙上所寫的內容歸納一下,就是有個像神的人出現在某間空教室,為學生消除煩惱,大概就這樣.在紙邊畫著類似漫畫的插圖.彙集了「情報」上的特征,不知道是誰畫的.一個卷發,眼睛細細長長,穿著黑色衣服的少年的圖案.

    傷腦筋啊,京介忍不住低語.就像舉辦大型球賽的體育館和學校操場待起來會不舒服一樣,在這個八卦流傳的時期,要想一個人在空教室里靜靜度過,恐怕也有困難.

    有幾個男學生從走廊方向笑鬧著跑了過來.有個學生撞到布告欄,膠帶就這樣掉落,滿滿都是文字的布告落到地面.學生完全沒發現,吵吵鬧鬧地從樓梯口跑了出去.隨著人聲與腳步聲遠離,京介用手撐住腦袋.不知道是不是從公寓到這里的途中聽了太多噪音,頭痛和耳鳴又開始了.還是先找到可以獨處的地方再說.

    仰望天花板,突然想起.既然空教室不行,那麼屋頂呢?要在屋頂睡午覺是太冷,不過今天算是十一月之中比較溫暖的日子.如果還是太冷,那就披上術者專用的黑斗篷,京介往樓梯方向移動.在二,三樓的樓梯轉角還是有學生聚集,不過往屋頂的樓梯就見不到半個人影,下面樓層的喧鬧聲也完全傳不過來.

    一拉開屋頂的門,寒風就吹了進來.仰望天空,有整片烏云在不知不覺之間籠罩過來,太陽失去了蹤影.雖然云層沒有要散開的意思,不過回到校舍也很麻煩,京介還是來到屋頂.鐵門沒辦法關緊,在半開狀態下被風吹得喀喀作響.

    京介走到屋頂中央,正要找個吹不到風的地點,這才發現已經有人先到.前方是包圍著屋頂的圍牆,有個人正站在圍牆前面.那是一名矮個子的少年.

    頭發和黑色外套的下擺在風中劇烈抖動.右邊手臂下面夾著像電話簿一般厚厚的冊子,紙張的邊緣也在風中翻飛.少年用背脊抵著圍牆,一看到京介,臉上就浮現笑容.雖然氣氛看似友善,不過京介總覺得那笑容有點古怪.

    雖然是素不相識的對象,卻有一種在哪里見過的錯覺.卷發,細細長長的眼睛,矮個子的身材——就在依序打量少年長相時,京介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人,跟樓梯口布告上的肖像畫長得很像.

    不過叫人更有印象的卻是少年所穿的黑色外套.跟遭到處分的成員——音無浩一所穿的款式十分相似.跟禮子所穿的外套看起來則是同款,但不同顏色.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突然開口.那是帶點沙啞,似乎還沒脫離童音的嗓音.

    「名字.你的名字.」

    少年又說了一逼.京介沉默不語,少年就從鼻尖哼了一聲,發出短促的笑聲.

    「搞什麼嘛.我的干涉法對隸屬團體的人和光流脈使者派不上用場.所以用不著問,我也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拿起手里的冊子,將它打開.

    「我就在想,你一定會來屋頂.目前校舍內的空教室都有學生在監看.真是,這里的學生個個都單純直接到像個傻瓜.說到空教室,就只曉得往那邊找.就是這樣才會產生死角,我也才碰得到你.」

    用繩子綁著,看似資料的東西被風一吹,再度發出了聲響.少年望著陸續翻動的頁面,這麼說道:

    「你好,一條京介.我們組織目前所鎖定的殺害對象.」

    少年抬起頭來,笑意又加深了一層.黑色外套下擺發出類似鳥類翅膀的聲音.說不定是成員的制服,不過下擺很長的外套,對少年的身材而言並不合身.京介無言地回望著少年.

    「我和砂島一樣是成員,我叫泉見順也.不過不是本名.加入團體之後,我就向敬重的干部借用了姓氏.年紀比砂島小一歲,不過論資曆,則是我比她梢長一些.」

    少年用自豪的口吻單方面地自我介紹.這人話好多,京介最先想到的是這個.正要問他那又如何,叫泉見的少年就已經搶先說了下去:

    「你正如傳言,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不過我大致可以掌握.目前的你,肉體和精神都相當疲憊.上半身有消毒藥水的味道,雖然傷勢不重,不過應該多少有些傷口.聽說你很擅長打架,不過現在的你,應該連我這個文弱的對于都有辦法將你打倒……啊,不行.要是你使用古代術,三兩下就能把我收拾得干乾淨淨.」

    「你……」

    「開玩笑的.我討厭暴力,連戰斗行為也包括在內.不過呢,至少可以讓我展現一下身為成員的能力吧?」

    少年用近乎刻意的慢動作,讓背脊離開了圍牆.背脊挺直,將足足有數百頁的紙卷用單手指尖合上.

    「一條京介.」

    少年停下動作,就在這時收起笑意,眯起眼睛.

    整片圍牆都在震動.晃動的鐵絲網瞬間往空中發出類似閃電的白光.鐵門在京介身後發出超乎預期的巨大聲響,自己關了起來.

    「別想逃.」

    笑意又回到泉見的嘴角.

    頭頂的云層顯得更加陰暗.

    豐花仰望開始轉陰的天空,停下了腳步.紅磚道上的枯葉和傳單繞著豐花腳邊忙亂地飛舞.

    豐花想起早上為了殺時間,在起居室看到的天氣預報.今天深夜到明天清晨會變天,明天是降雨機率百分之百的雨天.要留意帶有閃電的大雨,冷冰冰的氣象預報員這麼宣布.豐花頭頂的云層,似乎正要落下寒冷的雨滴.

    是要下雨了嗎?豐花再度抬頭瞪視著天空,嚴格下令,要它還不准下雨.在把京介找到帶回公寓之前,盡可能不要下雨.豐花重新抱緊手上的東西,在紅磚道上面跑了起來.

    豐花帶在身上的東西,是用和紙包裹的長形棒狀物體.里面是玲洗樹的樹枝.看到它被丟在起居室的角落,遠峰就要豐花把它給帶著.這術具似乎是古代術的專用物件,遠峰說要交給京介.京介明明就是不想帶才會丟在那里,豐花卻連拒絕都來不及,只好直接帶著來到街上.家長真是白癡,豐花在心里一直罵個不停.

    對于京介失蹤的事,遠峰似乎不怎麼擔心.不但沒什麼出門尋找的意願,還說接下來有會議非走不可,然後就回去了.他嘴里嘀咕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說什麼還有辦法外出,代表內心還沒有完全崩潰.

    對本家方面而言,京介這個「誘餌」來到外面,再度和禮子相遇的情形可以說是正中下陵,百分之百值得鼓勵.所以才有警護術者跟著他,要是京介能將用來迎戰的古代術專用術具給帶著,事情就能按照計劃加速進行.遠峰確實沒必要擔心.豐花被十字路口的紅綠燈攔下腳步,瞪視著紅燈.我不會乖乖聽你們的,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明明就已經下定決心——豐花垂下了肩.為什麼京介還是要自己離開?

    為了抵抗寒冷與焦躁,豐花原地踏步,等著紅綠燈變色.京介會在哪里?河堤,河濱還有空地,凡是雙胞胎哥哥有可能去的地方,豐花幾乎都找遍了.不過卻到處都找不到京介.因為受傷的緣故,京介現在身上有消毒藥水的氣味.原本以為沿途尋找或許會找得到,不過鎮上的空氣卻充塞著枯葉的氣味與下雨的前兆.紅綠燈變色了,豐花停止思考,朝斑馬線跑了過去.沒做准備運動就開始跑,腳痛到讓人想哭.該不會禮子在哪邊逮到他,現在已經——豐花腦中閃過一絲不安,將自己的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

    猛然回神,豐花已經站在熟悉的建築物前面.那是高中正門前方.正好是休息時間,校內傳來學生喧鬧的聲音.豐花停下腳步,吸著鼻涕仰望著校舍.或許是一直在沒有人影,只有冷風的地方繞來繞去,一旦看到學校,心里湧起一股安心的感覺.

    豐花發現正門底下有個人,和自己一樣正在仰望著校舍.男子用蹲低的姿勢,盯著虹原高中.豐花認得那個一臉懷疑的男子.那是深夜才剛剛見過,京介的警護術者.

    「警護大叔.」

    看到豐花出聲招呼跑了過來,警護術者的表情繃得更緊.

    「你在做什麼?」

    「警護對象在幾分鍾前進入校內……」

    警護術者回頭望著校舍的方向,這麼說道:

    「剛剛卻突然失去動靜.」

    「失去動靜?什麼意思啊?」

    在拉高了嗓門的豐花面前,警護術者毫無聲息地站了起來.

    「有可能是進入類似結界的地方,不然就是死了,可能性就只有這兩種.我正要去確認……」

    豐花將警護術者推開,飛奔起來.

    她穿過大門,在樓梯口脫下鞋子,直接穿著襪子在走廊上狂奔.不過才剛跑了幾公尺,就被某人從背後抓住手臂,硬是拖著豐花停下腳步.如果是哪個朋友,很抱歉現在沒空.豐花回過頭來,大聲嚷嚷似地出聲懇求:

    「抱歉,我在趕時間,放開我!」

    「喔,今天還是活力充沛啊.魔女的同伙一條豐花小姐.」

    站在豐花身後的是戴著眼鏡的男學生,風紀委員長長谷常彥.將豐花和京介稱為魔女,認為術具是違反校規,是個傷腦筋的三年級學生.不過委員長常常緊盯著兩人——豐花把頭采到長谷面前,用最快的速度出聲問道:

    「喂,你有沒有看到京介?」

    「哎唷,真巧.我正好也在尋找我的好朋友.」

    長谷用指尖迅速地推著眼鏡.

    「其實是魔女的一條兄妹,我有件事想找你們商量.針對出現在空教室的校外人士,咱們風紀委員會這陣子實施了逮捕與放逐校外的作戰.」

    「沒找到就算了,放開我.」

    「不過不論在校內怎樣巡邏,就是找不到那名校外人士.」

    長谷根本沒把豐花的話當一回事,還是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今天早上,連鹽原都說『那個少年是可以幫人消除煩惱的好人』,突然開始表示支持.我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一條兄妹啊,你們是我的好朋友,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一起來驅逐校外人士?」

    「我不是說過了,現在很忙啦.」

    「你是不是要說依照慣例,必需收取委托費用.」

    長谷嘴角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然後點頭:

    「你放心,就我的立場我是拿不出現金,不過我准備了好東西.氣風紀委員會特制,有了它就再也不會遲到的鬧鍾氣你覺得怎樣?很想要吧.」

    豐花朝長谷的小腿用力一踢.長谷哀聲慘叫,豐花甩開了風紀委員長的手臂,沿著走廊往前跑.長谷在背後大叫「為什麼拒絕我,這可是限定版耶」.

    樓梯前面有好幾個女學生正立在那里閑聊.是豐花的同班同學.豐花問她們有沒有看到京介,同學卻只是異口同聲地說著「豐花,昨天為什麼請假?」「放學後去特賣會吧.最後一天喔.」「我跟你講,你請假沒來學校的時候,出現有趣的八卦喔.」之類的話.豐花一陣驚慌,最後一個同學好不容易才告訴她「對了,剛剛看到你哥哥往屋頂那邊走.」豐花道了謝,不知道是不是緊張的關系,舌頭有點僵硬.

    她一步跨過四層階梯,直接沖過通往屋頂的樓梯轉角.眼前就是屋頂大門,豐花像要整個人撞過去似地狂推著大門.不過門卻打不開.

    豐花皺起眉頭.手握著門把,粗暴地用力推門.門把在手中可以轉動,感覺並沒有上鎖.不過卻怎麼樣也打不開.一陣淡淡的消毒藥水氣味,從像是結冰般紋風不動的大門周圍飄了進來.

    「糟糕……開門啊.」

    豐花整個人靠在門上,拼命敲門.額頭滲出的冷汗流到了眼角.
第九卷 少女低語著:這就是我的命運 第三章 凍結的傷口


    風從屋頂上吹過,聽起來像是某種哭泣的聲音.泉見順也帶著傾聽般的神情,朝京介走了過來.京介反射性地將背包拋到地面,握住用布包裹的玲洗樹樹枝.

    「你冷靜點.」

    泉見笑著說道:

    「我先提醒你,要是你對我展開攻擊,我會隱身逃走.到時後悔的人可就是你.」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像你這樣一臉警戒的表情,可是會加速消耗體力.我只想在完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來個和平的對話,完全沒有要和你對打的意思.我剛剛不是說過我討厭暴力?」

    泉見停下腳步.他將紙卷用單邊手臂夾著,舉起空出來的雙手.

    「你看看,我不像砂島那樣帶著危險的武器,這就是證據.我沒有藏任何東西.」

    泉見翻出外套口袋,還解開外套鈕扣,露出內里.他做完這些動作,再度朝京介走了過來.

    「再者,受命將你消滅的人是砂島而不是我.就算有遭到鎖定的殺害對象,發動所有成員進行攻擊的情況還是十分罕見.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泉見在距離京介大約兩步的位置站定,重新扣上外套鈕扣.

    「我發誓,我沒有要殺你的意思.」

    京介還是把手放在術具的布上,留意對方的動作.泉見的所站位置和在公園面對禮子當時相比,稍微多了點距離.正如當事者所說的,他的確沒帶武器,也感覺不到殺氣.不過對方可是團體的成員,不能掉以輕心.

    看來泉見就是目前在學生之間掀起八卦的那個人,不過這名少年來到虹原高中,究竟是有什麼目的?如果是為了來找京介,那就不需要在其他學生面前出現.雖然他說要和京介談談,不過既然不想殺這個人,對成員而言還有什麼好談?

    「……剛剛那是…」

    京介維持原來的姿勢,向圍牆瞄了一眼,視線又回到泉見身上.雖然有滿肚子疑問,不過還是得一個個陸續解決.

    「剛剛那是什麼能力?」

    「你指的是空間隔離?」

    泉見的手放開鈕扣,這麼回答:

    「用你們光流脈使者的法術來形容,就跟結界術差不多.這力量會對空間產生作用,讓人無法從外部進入.同時也能避免對象從內部逃走.」

    聽了泉見的話,京介似乎下意識地板起臉孔.「你誤會啦.」泉見笑著這麼說道:

    「基本用法是這樣,我只是解說一下.對,這是很基本的,一條.音無實在太笨,居然連這麼簡單的能力都不會用.」

    泉見用單手抓著很卷的頭發,望向圍牆前方.雖然身材,聲音都和年紀相符,卻三不五時會出現十分老成的動作.既然提到音無浩一,這名少年想必知曉事件的經過.京介默默地等著他說下去.

    「對了,說到砂島.你和砂島半夜在公園里會面時,我就在旁邊看著.你應該沒發現,砂島在進公園以前就使出空間隔離的招數.問題是……」

    泉見再度看著京介,刻意在某個時間點上停下對話.問題是——京介看著腳底下的水泥地,心里思索著.問題是豐花跑進了那座公園.豐花兩手空空,實在不像在破解空間隔離的作用之後才出現.換句話說,力量打從一開始就失去作用了.京介回想起豐花出手阻止的時候,禮子曾經不甘心地嘖了一聲.

    「還有別的.」

    泉見將兩手插進外套口袋,這麼說道.然後他從京介面前穿過,直接繞到背後.京介也隨著泉見的動作,整個人往後轉身.

    「例如隱身能力,雖然不能夠長時間維持,不過通常都能持續個幾分鍾.砂島卻連一分鍾都撐不住.」

    泉見在屋頂大門的前面停下腳步,用指尖搔著後腦勺.

    「不過當事人卻似乎已經相當拼命.連額頭都冒汗了.」

    泉見的手離開脖子,握住了門把.確定門打不開,然後滿意地放開了手.

    「然後,最糟糕的是雖然攻擊成那樣,卻沒有讓你斃命,甚至沒有造成致命傷.」

    泉見將雙手背在身後,若有所思地挺起胸膛.

    「這就是證據,代表自身的殺意並沒有滲透到武器之中.事前就有前兆.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砂島也無法在一招之間殺死你妹妹.」

    「那是因為……」

    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要害.京介正要提出在醫院里聽到的這個說法,泉見卻用力地左右搖頭.

    「當然了,要是你妹妹再慢點治愈,說不定會直接失血而死.不過卻不是砂島在一招之間殺了她.憑砂島的能力要說殺不死對方,實在不太可能.砂島在所有成員當中算是優秀的.要是維持這樣的成績,將來很有實力挑戰干部寶座.結果卻是如此失態.雖然當事人聲明只是失誤,不過她錯了.原因很簡單,一條.那是因為對手是你.」

    對方認為很簡單的原因,京介卻完全無法理解,只好回望著泉見.或許是被聽眾的專注給取悅到了,泉見再度露出笑容.

    「雖然不見得所有成員都是如此,不過確實有許多前例,是對昔日的朋友下不了手的.一旦對對方有特殊感情,成員的裝備及特殊能力就會違反個人意願,難以發生作用.這在團體內算是普通常識.」

    「既然是常識……」

    京介撥開被風吹進眼里的瀏海說道:

    「那就表示禮子明知道這件事,卻還是接下任務.」

    「這麼說是沒錯啦.不論對方是朋友還是親人,還是有不少成員能夠順利抹殺.干部認為砂島也是如此,不過在我看來恐怕沒那麼容易.」

    泉見收起笑容,歎了口氣.

    「一旦加入團體,就會被要求拋下所有的過去,要是一個成員老是沉溺于過去,那就不會被交付正規任務.問題是就算拋下過去,對昔日的朋友沒了感情,還是有下不了手的時候.原因目前還在探討,不過有人說是陳舊的親密情感浸潤到成員的肉身,這是最有力的一種說法.」

    浸潤,這個形容詞仿佛在形容去不掉的汙漬,讓京介不自覺地垂下目光.可以感覺到泉見聳了聳肩.

    「不過砂島的情形,或許只是因為她還掛念著你.」

    怎麼可能?京介還是垂著頭,然後搖了搖頭.她已經說得清清楚楚,就算自己不在世上,她都無所謂.雖然想像泉見那樣一笑置之,不過臉頰卻不聽使喚.京介發現在不知不覺間,自己的手已經從術具上移開.

    「成員還是有權可以拒絕任務.」

    泉見在門上輕輕一踢,再度朝京介的方向走了過來.

    「任務是可以中途放棄的.雖然成績會急速下滑,總比受到處分來得好吧?可是砂島卻卯足了勁,想完成這個任務.你應該會很難過,不過我認為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

    京介抬起頭來.泉見在還有幾步距離的地方站定.

    「除了她自己之外,沒人知道砂島真正的心意,不過可以看出她正站在生死的邊緣.砂島襲擊你兩次都沒有成功,團體應該已經收到報告,這時鐵定已經選好了她的繼任者.

    「繼任者?」

    「是啊.下次砂島要是還殺不了你,就會被繼任者處分掉,這下不就糟了?看到伙伴遭到處分,我也很難過.你覺得呢,一條?」

    泉見開心地露出微笑.風吹過來,圍牆發出刺耳的聲音.為什麼泉見看起來這麼愉快,京介實在是難以理解.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京介重新抓穩術具,瞪視著泉見.

    這名很愛講話的少年,開始讓人感到羅唆.雖然他若無其事地說著京介無從得知的事情,卻又隱然給人一種欺騙的感覺.這名少年刻意在學校露面,難道是為了來分享伙伴遭到處分的悲傷?

    「要是禮子遭到處分,你會很困擾吧.既然如此,為什麼你現在還不動手?」

    「你別亂講.我剛剛不是說好了,我不會殺人.」

    「那你到底想說什麼?要勸我自殺?」

    「勸了也沒用吧.你又不想死.」

    京介默然不語,泉見顫著肩膀笑了起來.救護車的警鈴從馬路那邊傳來,在風中逐漸消散.

    「一條,你在想什麼我都知道.你自己不想死,也希望砂島不要死.你正在找尋方法,對吧?」

    泉見再度打開厚厚的紙卷,這麼說道.這回他的手勢相當悠閑,像在翻著雜志殺時間.京介握著術具,望著泉見輕松的表情問道:

    「成員難道還會讀心術?」

    「不是這樣.」

    泉見從紙卷上面抬起視線回答:

    「我只是在調查記錄里看到你和砂島過去的關系.然後簡單揣測一下,再觀察你的臉色,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你的臉色啊,雖然積極的存活意願幾乎快要被煩惱整個掩蓋,不過對死亡的抗拒意識還是很強烈的.你這人的本質究竟是堅強還是脆弱,實在難以判斷.」

    「殺手還需要察言觀色的技術?」

    「一條,殺人不是成員唯一的工作.」

    泉見瞄了京介一眼說道.這是到目前為止,他聽起來最為自信滿滿的聲音.

    「要是除了殺人之外什麼都不會,那就只能在殺人的部門拼命爭取成績.在團體里頭,我的專業是針對成員的能力進行研究.目前在實驗可以為人消除煩惱與痛苦的能力.」

    「痛苦……」

    「是啊.不過我的工作算不上什麼.我不像你們會念咒語,使用藥物.我只是對人進行干涉,從外側切斷位在腦中的煩惱回路.」

    泉見望著紙卷中的某一頁,繼續說道:

    「不過就像我剛剛說的,我的干涉法對伙伴及光流脈使者無效.要是有效,我現在就能將你和砂島的煩惱通通消除.可惜啊.」

    「幫這間學校的學生消除煩惱的就是……」

    「對,就是我.來到新的小鎮,我想收集新的取樣來統計.所以牛刀小試了一下.」

    泉見在紙上折了一角,在收起紙卷的同時閉上雙眼.

    「念書,人際關系,戀愛……人們有各式各樣的煩惱.不過卻沒找到我喜歡的煩惱.這是無所謂啦.畢竟在學校里造成小小的騷動,我也不想再繼續嘗試.我不過是個成員,又不是神.」

    泉見睜開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可以為人們消除煩惱與痛苦的能力.原本以為團體就只是個殺人集團,現在卻開始看到不同的面向.京介覺得越來越無法理解,無聲地歎了口氣.

    「你想知道團體的事?」

    泉見這麼說道.京介回望著他,泉見似乎看透了對方的心情,笑意變得更深.

    「正式名稱是『久畫均精』.目前的最高階干部叫泉見夏生.我說過敬重的人就是這位.最先留意到你的能力,將之視為危險的也是他.關于團體的細節還有你被視為危險的理由,全都寫在這里.」

    泉見用輕松的口吻回答,從紙卷里撕下其中一張.就連動作也很隨性.

    「沒什麼關系.就我所知道的,在不礙事的范圍之內你盡管問.」

    泉見將紙張往京介的方向一扔,這麼說著.紙張迎著風飛到胸口,京介反射性地將它接住.那張邊邊折了折角的白色紙張列出大量蠅頭大小的文字.不知道算不算文章,成排文字確實是由漢字組成,字體卻歪斜得厲害,京介完全看不出上面寫了什麼.

    「看不懂吧.」

    泉見哼出一聲鼻息.

    「我整整花了半年才有辦法看懂.要不要我透露一些容易讀懂的內容?不過話說回來,你應該更想知道讓你和砂島都不用死的方法,對吧?」

    看到京介將手里的紙揉成一團,泉見開心似地眯起了眼睛.

    「看你的表情很有戒心.」

    「真的有那種方法?」

    「我不是在唬弄你.我是真的知道幾個不錯的方法.為了你和砂島,我可是拼命想了好久.」

    泉見走到圍牆前面,用腳尖輕輕踢著水泥地板.

    「一條,我來虹原的目的,是因為我想幫助砂島.團體並不鼓勵成員之間彼此互助,所以我不能大剌剌地出手幫忙.不過看到優秀的伙伴遭到處分,還是覺得悲哀.」

    踢著地板的聲音單調地響起.像是在配合這個聲音般,泉見以缺乏抑揚頓挫的口吻繼續說著:

    「我的性格是有囂張的一面,一直很容易被周遭的人疏遠.在進到團體之後,這點還是沒變.因為專業和其他成員不同,或許也招來周遭的嫉妒.不過砂島把我當成一般人.你應該也很清楚.砂島真是個很體貼的人.」

    京介手里的紙張發出細小的沙沙聲.泉見朝自己的腳尖方向點頭,然後繼續說道:

    「我要先謹慎說明,我們雙方並沒有所謂戀愛感情.你可以放心.」

    「你不用特地說明……」

    「就算沒有這一點,對自己好的人遇到困難,還是會想出手幫忙.要是能代替她就好了,可是我沒有受過殺人的專業訓練,事實上還很討厭暴力……剛剛也見識到你拒絕死亡的意願.」

    泉見的話聲和腳步都停了下來,仰望著京介.

    「這些話絕對不能讓最高階的人聽見,對我而言,不想死的人就不該死.所以我提出的方法,請你務必考慮.」

    泉見側著頭,擔心地說著:

    「這樣算不算理由?」

    「……算吧.」

    「不過當然不是免費提供.我把你想要的方法告訴你,相對的,你也把你的事情告訴我,可以嗎?」

    「你想知道什麼事?」

    「古代術啊.不然還有什麼?」

    泉見笑了起來.踢地板的動作似乎弄掉了鞋帶,泉見單膝蹲下.

    「除了殺人之外沒有其他本事的人,就只能在殺人的部門賺取成績.相反地,我只是因為不會殺人,所以才擁有其他專業.要是想在專業以外的范圍得到分數,就得涉獵其他領域.難得眼前就有珍貴材料,所以想針對古代術進行調查.」

    「……原來只是材料?」

    「要是你覺得不中聽,那我道歉.不過我認為是個不錯的主意.針對你的能力進行調查,說不定就能證明在某種條件之下它並不危險,對于包含團體在內的整個世界,它還是能影響到未來的.你的組織並沒有用這種方式在處理古代術吧?就只會一下子禁止使用,一下子基于個人欲望與體制又突然解禁.」

    泉見綁鞋帶的手停了下來,露出征求同意般的表情.京介沉默不語.午休結束的鈴聲,緩緩隨著風飄了過來.

    泉見壓低了姿勢,雖然理所當然,不過個子看起來是比站直的時候要來得小.雖然能言善道,也表示他擔任成員的經曆比禮子還久,不過還是比京介年幼.京介這才想到,既然現在身為成員,那就表示這名少年曾在過去面臨到某種方式的死亡,才會隸屬于團體,在那里找到了存活方式.獨一無二的生存之道.

    京介越來越無法厘清自己的心情,深深地歎了口氣.團體和成員都是敵人.不過就因為禮子待在那個世界,京介的認知就輕易被扭曲了.學生的嬉鬧聲遠遠從下面樓層傳了過來.

    「突然聞聽到這些,你也很為難吧.」

    泉見站了起來,雙手插進外套口袋.

    「要針對你的能力進行調查,就得請你前往某個設施.要讓最高階人士所決定的殺害對象活著接受調查,那就不太可能用到團體的設施.除了要尋找地點,調查方法也還沒確定,不知道究竟得花多少時間.在這段期間之內,你就相當于失蹤.」

    泉見靠著圍牆這麼說道.圍牆有那麼一刹那,蹦出了閃著白光的顆粒.

    「我給你時間考慮.這樣吧,你要是接受,那就今晚十二點再來學校一趟.我也需要一些時間准備,所以這樣剛好.既然你是真心想知道得救的方法,我就得好好准備,然後再把方法告訴你.」

    京介咬著嘴唇,沒有馬上回答.泉見看來也不著急,再度翻開了紙卷.

    「你們組織里的重要人物是不是交代你們,不准和成員進行個人接觸或交易?那你可以放心.空間隔離基本上是用來拘束對方,不過只要妥善運用,就能用來進行秘密對談.我的空間隔離是完美無缺的.」

    「……是嗎?」

    「真沒勁的回答.看來你還是不信任我.」

    泉見翻著紙張,胸前微微上下起伏.

    「也難怪啦,畢竟我們今天才剛認識.你一定在想,要是真的想幫忙你和砂島,為什麼還要交易,應該馬上將方法免費告訴你才對.不過要請你諒解,為了在團體里活下去,有很多事是非做不可的.不過我相信你.畢竟你是砂島曾經喜歡過的人.」

    泉見說到這里,終于閉上了嘴.京介仰望暗沉沉的天空,歎了口氣.

    他反覆呼吸,整理腦中的思緒.雙方都不用死的方法.自己真的要輕松上鉤嗎?雖然口氣和善,也表現出意圖協助的姿態,不過這名少年畢竟還是團體成員.京介實在不知道能對他信任到何種程度.就連判斷力無法運作,京介都分不清是因為自己累了,還是天生如此.

    今晚十二點.就算不去跟泉見交涉,說不定還是能找到方法突破僵局.靠自己的力量,去分析泉見所給的那張紙的內容,找出團體的所在地點,和發出殺害指令的泉見夏生會面,這也是一種方法.不過紙張內容的真實性無法確定,就算有它的真實性,自己也沒那個時間.禮子一定也想在近期之內完成任務.至于本家那邊的調查人員,也不可能一直沒有動作.

    紙卷被風翻動的聲音像在催促似地敲著京介的耳膜.京介做了個深呼吸.將手里的紙搓成一團塞進口袋.望著面帶微笑等候回音的泉見,微微點頭.

    「好吧.在十二點之前,讓我考慮一下.」

    「這樣嗎?那我等你的好消息.屆時我會卯足全力,給你一個完美的方法.」

    泉見抬起下巴露出了笑臉.那副模樣,就像孩子拿到心愛物品的表情.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件事不要對別人提起.要是你把伙伴或管理本局的人一起帶來,我就會取消交易.」

    「我知道.」

    「砂島那邊我會隨便撒個謊,跟她說是團體的命令,要她今天先不要行動.」

    泉見啪地一聲收起紙卷,背脊離開了圍牆.

    「我會讓正門和校舍的門鎖開著.負責監視你的術者,我也會漂亮地把他絆住.」

    泉見朝屋頂大門的方向走,側眼看著京介.

    「如果你接受我的條件,請把古代術專用術具帶著.和你現在拿的不一樣對吧?今晚說不定會直接前往設施.」

    「……我知道.」

    「好吧,一條,希望我們後會有期.」

    泉見沖著自己的台詞微笑了一下,握住門把.大門一開,站在對面身穿水手服的學生,就發出短促的驚叫聲.把眼睛瞪得圓圓的,來回看著泉見與大門的學生正是豐花.

    泉見一看到豐花的臉,就回頭望著京介.他朝著京介的眼睛看了短短幾秒,然後走往校舍的方向.京介心想,泉見的意思應該是別把這人帶來吧,然後歎了口氣.豐花還來不及喘口氣,就挑著眉毛跑了過來.

    不知道是從哪里跑到這兒,豐花臉上冒汗,瀏海和制服蝴蝶結也翹得亂七八糟.胸前抱著用和紙包裹的棒狀物體.

    「剛剛那個人是誰?你的朋友?」

    或許是覺得泉見有點可疑,豐花眉心緊蹙地這麼說著.錯身而過的時間就只有短短幾秒,看來並沒留意到外套的款式.京介默默地搖了搖頭.就算彼此是家人,雙胞胎,術者搭檔,有數不清的原因,奇怪的是她總能順利找到自己的所在,然後飛奔而來.雖然被救過許多次,唯有這一次,豐花的野性直覺叫人感到沉重.

    「這個就先別提了……」

    豐花用鼻子大力吐氣,將手里的東西往地上一丟,雙手抓著京介的胸口.

    「我們已經說好要一起追查事件,你就不要悶聲不吭地離開,人家會擔心的.警護大叔說你的氣息消失在校舍里,朋友說看到你走向屋頂,門又打不開.我還以為你受夠了,已經往下跳了耶.」

    豐花這麼嚷嚷,將京介的上半身搖來晃去.

    豐花的雙眼雖然充血濕潤,不過沒像在醫院的時候放聲大哭.京介再次搖頭,將豐花的手推開.他想起在校慶的時候,那名從屋頂往下跳的拜咒能力者.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結束生命.

    「那是……」

    京介看著被豐花拋出去的東西.那是自己放在公寓里的古代術專用術具.根據本家術具管理部的公文內容,記得是要自己在有什麼萬一時,用古代術來攻擊成員.

    「家長要我把它交給你.」

    豐花不悅地這麼回答.

    「不過你用不著管他,是我要來追你的時候,被他強迫帶著的.之後再拿去還他就好了……」

    「我自己拿去還.沒關系.」

    京介將豐花的話打斷,撿起掉在地上的術具.他剝開了和紙,凝望著漆黑色的玲洗樹樹枝.

    黑色的術具.胸口閃過一絲莫名的不安.京介因為校慶事件負傷時,術具就曾吸收大量血液而暫時變色.

    豐花神色一變,擔心地喊著京介.

    「你怎麼啦?」

    「……沒事.」

    「先進去吧.這里好冷,會感冒耶.」

    京介被豐花拉著手臂,無言地點頭.

    那時玲洗樹的樹枝,就像這樣染成了黑色.

    在屋頂練習護身用的結界術.京介對豐花和警護術者這麼解釋.

    警護術者沒說什麼.根據規定,他並不能干涉京介在公寓和學校里的行動.

    京介他們沒上下午的課,離開了學校,因為豐花主張「要以事件調查為優先」.不過警護術者跟前跟後卻讓豐花相當不耐煩,偷偷說著:「一回到家,就來進行甩掉警護大叔的作戰」.回程的天色越來越暗,氣溫也驟降了好幾度.

    一回到公寓,副家長正用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模樣等在那里,對著京介整整說教了四個小時.在這四小時之中,光是這句「過于缺乏身為術者的自覺以及對生命的責任感」,石田就足足說了五十遍以上.石田整整演了二百四十分鍾的獨腳戲,對于在深夜的公園里所發生的事,並沒有要求說明.在說教地獄里頭,京介身旁的豐花是最疲倦的.

    直到天整個都黑了,副家長才好不容易離開.疲勞困頓的豐花認為「還是先吃點東西補充能量」,于是就用恐怖且笨拙的技術開始弄起晚餐.豐花想好的菜單是西式蛤蜊煮白菜,之前在食譜上看到時就很確信自己做得出來.不過做到一半卻說「忘了作法」,然後丟給京介.京介也不曉得作法,只好隨便弄一弄.調味料只有醬油跟味酣,所以味道是日式的,不過在用餐途中豐花似乎並沒有發現.

    不論是用餐途中,還是餐後漫無目的看電視的時候,豐花都一直講個沒完.咱們來為事件調查擬定方針吧,把甩掉警護大叔的作戰也包括在內.豐花神情嚴肅地說著.雖然滔滔不絕地擬出各式各樣的作戰,不過除了說法和順序稍有不同之外,結果全都導向「打倒團體救出禮子」.京介找了個藉口,意思是聽石田說教聽到耳朵很痛,現在無法專心,什麼都想不出來.

    豐花打著呵欠走到廁所之後,京介又把泉見拿給自己的紙確認過一遍.內容還是完全看不懂.

    夜就這樣靜靜地轉涼,漸漸地越來越深.

    老舊公寓「虹原莊」二樓,三號室.砂島禮子打開近乎毀損的大門,屋外的空氣讓肩膀瞬間顫抖了一下.逼人的寒氣圍繞著全身.成員已經做過體質改造,不至于凍死,不過極度的冷熱還是會降低身體的機能.

    不想再浪費時間了,禮子抬頭望著沒有星子的天空,吐出白色的氣息.就算想浪費時間,周遭的人也不會允許.禮子重新戴起和氣息同樣色澤的手套,使勁握住鐵棍狀的裝備.

    才向外面走廊踏出一步,禮子的靴子前端就踩到一張紙.大概是傳單之類的吧.不論是披薩或喬麥面,自己都不會叫外賣.禮子的房間並沒有電話.禮子把紙一踢.紙翻到背面,紙上出現的並不是外賣的菜色,而是簡單的文字.那是和禮子一樣身為成員的泉見順也筆跡.禮子詫異地把紙撿了起來.

    讀了紙上的字,禮子露出更加難以理解的表情.禮子把紙塞到外套口袋,快步離開了虹原莊.

    一條既沒有街燈也沒有行人的昏暗道路,前方有三個男人就擋在那里.雖然對方並沒有報上名字,不過禮子馬上就識破他們的身分.那是光流脈統轄管理本局派來的術者,目的是對成員進行調查.或許是對找到禮子的住處感到得意,三個人眼帶血絲地正在說些什麼.反正一定是宣戰之類的話,禮子不予理會.

    術者同時向禮子襲來.雖然虹原莊又老又窄,不過這下子也得離開.禮子在嘴里嘀咕,用右手握住武器.沒那個必要,只要把這些人干掉就沒事了.禮子站在原地,揮動著武器.右邊.左邊.正面.總共三下.悲鳴聲響起三次,三道血花在黑夜中飛散開來.

    就在轉過轉角時禮子這才想到,不論如何,一旦任務結束,自己還是得和虹原莊道別.

    根據說明書指示,急救箱里的安眠藥是用來改善初期失眠,只有促進睡眠的效果.京介加在豐花食物里的量也完全依照規定.不過這時候的豐花卻是臉頰抵著起居室地板,整個睡到不省人事.

    看著豐花睡到沒半點聲音的模樣,京介雖然有點不安,不過轉念一想,豐花原本就累壞了.昨天在醫院睡得很熟,不過又從醫院逃走來到這里.今天看起來睡眠不足,為了找京介,她還汗流浹背地跑到學校.從疲勞到入睡,自己都得為這一連串的原因負起責任,于是京介將豐花送到西式房間的床上.

    距離十二點還有一點時間.京介將丟在床底的急救箱拉出來,重新為上半身的傷口抹上消毒藥水.這時瓶子里已經整個空了.

    京介坐在房間角落,不自覺地凝望豐花的睡臉,在心底思索著.這個雙胞胎妹妹既羅唆又愛逞強,還一天到晚跟在後頭.在兩年前聽到禮子意外身亡後,京介就天天過著不知所措,茫然而窒息的生活.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候,豐花還是吵鬧個沒完,拉著京介參與日常生活,結果京介只好勉強地持續應付現實.問題是,現在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去面對.

    京介將泉見交給自己的那張紙又拿起來看.雖然看不懂內容,不過回味著在屋頂所聽到的話,在腦中加以整理.團體.正式名稱是「久畫均精」,成員擁有特殊能力,從事殺人與殺人之外的工作,由干部以打成績的方式來給予評價.至于組織的構造,就跟京介所屬的本家十分類似.不過本家的最高目的是維持與發展光流脈這個系統,相對之下,團體的目的就無法得知.

    泉見順也的專業是針對能力進行研究,目前正在嘗試的是為人消除煩惱與痛苦的能力.泉見所敬重的最高階人士留意到古代術並感到畏懼.于是對京介下達誅殺指令.泉見為了不讓伙伴禮子遭到處分,同時擴展自己的研究領域,向京介提出交易要求.可以讓自己和禮子都不用死的方法——究竟是什麼樣的方法?真的有辦法得救?京介把紙丟到地上,徐徐吐出積存在肺里的空氣.

    豐花在床上翻了個身.不知道是不是睡眠深度有了變化,豐花一直來回翻身,不過卻沒醒來.京介直起身子,為豐花重新蓋好毯子.看看時鍾,距離十二點還有三十分鍾.

    搞不好是陷阱.雖然泉見再三強調他不會殺人,討厭暴力,說不定他擁有超乎尋常的攻擊力.泉見的空間隔離很完美,適合用來秘密會談.不過能力的基本用途還是用來殺害對方.說不定這是在為禮子鋪路.雖然禮子的武器對昔日的朋友難以產生作用,唯一的問題不過就是無法一招斃命.要是泉見代替禮子使出空間隔離,京介就無法逃脫.就算再遲,在天亮之前禮子都可以完成任務——京介歎了一口氣,將所有思緒拋在身後.不論再怎麼想,都只得出失望的結果.說不定真有那個可能,泉見所說的都是真的,不是什麼陷阱.不想死的人就不該死,京介想起泉見的笑容.

    京介看了一下時鍾,確認過時間,然後俯視豐花的臉.不論結果如何,自己沒有半點商量,還用安眠藥來尋求脫身,豐花是絕對不會原諒的.她至少要氣一個禮拜,就算氣消了,還是會常常翻舊帳,硬是把做飯的工作推到自己身上.不知道要等多久,這個受罰的日子才會到來.就算眼前不是陷阱,既然要為泉見提供協助,那就暫時見不到豐花.

    白天要離開房間時嘀咕的那句話,京介在快要說出口之際又咽了下去.等下回見面再道歉吧.只有強迫自己這麼想了,

    京介只帶著古代術專用的術具,離開公寓.大廳的警備人員今晚還是一臉嘲諷地站在那里,沒有和京介攀談.

    外面吹著濕度很高的風.灰暗的云層正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流動.東方的天空甚至可以看到紫色的閃電.說不定等會就要下起大雷雨.京介抬頭再看了一下閃電,朝著虹原高中邁開步伐.

    之前只要走個十步就會開始察覺警護術者的動靜,今晚卻遲遲沒有現身.泉見說過會阻止他,不曉得是用什麼方法.就在他思考著轉入細小十字路口時,有輛車開到京介面前,無聲無息地停了下來.

    「你好.」

    副駕駛座的窗戶開了,一名中年女子采出頭來.那是忘了幾天前,在本家附屬醫院曾經見過的女醫生.女醫生是代理家長來會見進入無法治愈體質最終階段的入院患者,當時的醫生卻在這種時候找上門,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京介將玲洗樹樹枝挪到身後,默默地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半夜突然來訪.我正在等你,有點事想跟你談談……」

    女醫生側著頭這麼說道:

    「你要出門嗎?」

    「有點事情.」

    「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可以稍微談一下嗎?」

    「下次吧.我在趕時間.」

    京介說著,開始繞到車身後方.不過後座車門卻被打開,像要擋住去路般,一名看似本家職員的男子走下車來.

    「拜托你了.」

    女醫生的聲音從京介背後傳來.回頭一看,女醫生也跟著下車.女醫生單手提著銀色手提箱,臉上浮現的是緊張的神情.

    「新的調配方式已經完成了.不過還沒得到家長認可,能不能請你親自試用一下?」

    「什麼意思?」

    「要是再不成功,高階人士所訂定的計劃就會受到阻礙.剩下的資料並不可靠,想請你提供協助家長又不同意,調配組的成員個個都很苦惱.拜托你了.」

    女醫生快步走近.京介完全搞不懂狀況,皺起眉頭.

    女醫生停下腳步,將手提箱抱在胸口.閃電在比之前要來得近的地方閃了一下.女醫生手中閃著整片金屬性的光芒.手提箱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打開,里面排列著好幾十支針筒.在閃光之後遲了幾秒,天空那邊響起低沉的雷鳴.

    京介不自覺地想從女醫生的方向往後倒退,職員卻抓住了他的肩膀.京介整個人都被揪住,無法動彈.女醫生向職員用力點頭,從手提箱中拿起一支針筒.

    「這藥要是有效——」

    女醫生望著細細的針尖,低聲說道:

    「要是有效,你就用不著再受苦了.你什麼都不用想,只要打倒砂島禮子這個成員就行了.」

    「咦……?」

    「要是再重複無謂的戰斗,繼續受傷下去,你也很痛苦吧.無法治愈的體質會越變越嚴重.這麼做對你好,對本家也好.家長是這麼想的.我也是這麼想.」

    女醫生用瞪視般的眼神盯著京介不放.針筒朝著眼前逼近,讓京介回想起之前被人注射藥物,被迫使用古代術的事情.這個女醫生和家長的意思,是要自己像那時候一樣使用力量?

    京介像要甩掉女醫生的聲音似地使勁掙紮.不過職員的手勁很強,女醫生一臉苦澀地舉起針筒.

    「這種話由我來講,或許並不合適……不過你用孩子氣的執著再繼續猶豫下去,只會給許多人帶來麻煩.」

    女醫生伸出她的手.

    一道黑色的光芒在頭頂爆開.光芒近似閃電.京介抬頭一看,視野被黑色光芒劈成了兩半.女醫生發出短促的悲鳴,整個人往後倒.手提箱從女醫生手中落下,好幾支針筒就這樣滾向遙遠的地面.

    背後隨即響起了悲鳴.扣在京介肩膀上的力道,在呐喊聲中應聲解開.京介回頭一看,倒吸了一口氣.職員正額頭出血地倒在地面.身邊站了一名身穿黑色外套的女子.女子手中握著類似鐵棍的武器.女人撥著帶有波浪的長發,眼尾上揚的眼睛從職員轉到了京介身上.

    原本還以為是禮子出現,不過並不是.年輕女子用肆無忌憚的眼神看著自己,京介卻對她沒有半點印象.不過女子的服裝與裝備,則毫無疑問是成員的所有物.

    「你們的自己人似乎討厭你啊.」

    做成員打扮的女子紅唇一撇,笑了起來.

    「為什麼最高階人士要忌憚這種家伙?遠遠看來是個一般小鬼,湊近一看,果真是個再平凡不過的高中生.不過呢,跟砂島禮子或許還挺相配的.」

    成員將鐵棍扛在肩上.凶器表面映著街燈的光,閃著黑色的光芒.

    職員在成員腳下發出呻吟.看樣子人還活著.京介反射性地想跑過去,卻被成員舉手制止.

    「你在干什麼?快走啦.那家伙可是很認真的,約好的時間要是遲到,說不定會發脾氣.雖然曾經被人打破頭,腦子還是硬梆梆的.」

    「你指的是誰?」

    看到成員很可笑似地笑了起來,京介這麼問道.對方的表情瞬間轉成不悅.

    「廢話,當然是那個性格囂張,裝模作樣的研究家小鬼.」

    「……你是說泉見?」

    「對啦對啦,就是這個名字.那個小鬼突然跑來找我幫忙.要我將今晚當你警護的人,企圖阻撓的人通通攔住.不過倒在那里的男人還有女人,他們都只有暈倒而已.差點就忘了手下留情.要是和任務無關卻殺了人,到時候被人抓到,可是要受懲戒的.」

    成員懶洋洋地抬起下巴.京介心里想著,這女人外表看似年輕,實際年齡卻很難猜,

    不過這不重要.京介重新握緊玲洗樹的樹枝,盯著成員瞧.這名成員是受泉見之托而來.是泉見特地從團體那邊把她找來,還是她帶著其他任務來到虹原,所以將她找來?答案如果是後者,那這名成員就有可能是禮子的「繼任者」.

    「我也討厭這種麻煩事.」

    成員回瞪著京介說道.看來她已經看穿了京介的視線與思緒.

    「是那個小鬼拼了命要我幫忙.說什麼氣我的朋友很少,找不到別人幫忙氣其實我也不算是他的朋友,不過要是把他惹毛了,去向最高階人士打小報告,那也很麻煩.真是的,『死法』悲慘的人,性格也很扭曲.」

    「死法的意思是……」

    「一個人會變成成員的關鍵事件啊.」

    成員一副連這種事也不懂的神情,拂著肩上的發絲.

    「那個小鬼啊,在好幾年前曾經被人欺負而差點沒命,碰巧被勸導人員給撿回去.好幾十個同年級學生用膠帶綁住他的手腳,在隆冬的夜里扔到學校的游泳池.看他的性格,多少可以猜到被欺負的原因……咦?那他在『死亡』之前性格就很扭曲啦.」

    成員抬起的下巴又回到原位,自顧自地點頭.聽到不堪的話題,京介自覺地歎了口氣.泉見會說他討厭暴力,這種觀念看來有跡可循.不想死的人就不該讓他死,這會不會是從自身經驗得來的主張?不論音無浩一還是禮子,團體找來擔任成員的全是這樣的人.藉由這樣的成員,企圖將並不想死的京介殺害.

    「我扯太遠了.」

    成員用鐵棍前端指著十字路口前方,語帶恐嚇地這麼說道:

    「既然懂了那就快走.要是他把你遲到的理由怪到我頭上,那就更麻煩了.」

    「用不著你提醒,我自己會走.不過我能不能再問一個問題?」

    「你很羅唆耶.啊,對了,我是砂島禮子的繼任者.我還得負責監視那家伙,我很忙耶.」

    成員用鐵棍敲著路面,露出蠻橫的笑意.

    「下次再遇到你,我可是會二話不說就先劈了你.敬請期待啊.」

    京介再度回望對方的眼睛,然後避開倒臥在地的職員身軀,開始往前跑.

    自己正要違背本家的指示,瞞著本家和成員進行交易.由那個人為自己開路.事到如今,京介有種更深的感覺,覺得自己說不定會背叛組織.

    女醫生所講的話又在耳朵深處蘇醒.一個人的猶豫不決,會給許多人帶來麻煩.這點我明白,所以才會奔跑.

    雷聲逐漸地越來越接近.

    京介抵達高中時,位在正門附近的時鍾剛好指向半夜十二點.在街燈映照下,可以看到滑軌式的大門留下三十公分左右的縫隙.就在京介穿過縫隙,走進校園的瞬間,街燈跟著熄滅,後方的大門無聲無息地自動關上.

    京介在黑暗中回頭望向大門.門的高度就只到京介肩膀附近,他要是有意願,三兩下就能爬得過去.不過泉見已經設下空間隔離,要爬牆逃走恐怕不可能.京介在門前轉身,開始走往校舍方向.在行走之間,腳底不斷傳來枯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他這才猛然想起,對方交代自己十二點要來學校,卻沒指明詳細地點.抬頭看著校舍,馬上發現煩惱是沒必要的.在黑影幢幢的校舍中,只有一扇窗正亮著燈光.雖然四周很暗,抓不到正確位置,不過看起來是在第一校舍的二,三樓附近.京介朝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不出所料,樓梯口的門也是開著的.料想不到的是這一幕,有好幾個女學生正站在門的兩側.原本以為校舍里除了泉見之外沒有別人,穿著制服的女學生卻站在那里閑聊.女學生們高談闊論,三不五時發出爆笑的模樣,就跟白天沒什麼兩樣.

    雖然詫異不已,京介還是從女學生身旁穿過,走進了樓梯口.一看到京介的臉,女學生們就開始交頭接耳起來.「你看那個人.」「什麼啊?」「好像是離家出走.」「應該是吧,你看臉色那麼難看.」女學生們高聲笑著,用力把門關上,然後跟在京介身後.

    「你們……」

    京介轉身對她們說話,女學生卻對京介視而不見,熱烈地談著某些話題.

    京介轉過頭來,再度望向樓梯口內側.這時看到的這一幕,卻更叫人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明明是半夜十二點,卻出現了一大群學生.往學生餐廳方向狂奔的學生.朝著體育館方向快跑的運動社團社員.聚集在走廊高聲閑聊的人群.從走廊那邊打打鬧鬧,朝這兒跑來的成群男學生.雖然人聲嘈雜,走廊卻完全沒有燈光,從窗口望出去,天空確實也是整片陰暗的夜色.京介感到十分困惑.

    是哪個班級今晚特別舉行課外活動?不過學生的行動卻沒有順序.就算想找個人來問問原因,也沒人會搭理京介.

    雖然覺得可疑,不過京介還是決定先放著不管,往走廊方向前進.人聲鼎沸的只有樓梯口附近,左右兩邊走廊都是一片寂靜.

    有燈光的教室是在二樓吧.京介稍微找了一下,然後走向樓梯.這下子原本各憑己意喧鬧走動的學生,全都跟在京介後面.加上之前的女學生,背後有二十名左右的學生排成一列.男生女生的數目大約一半一半,雖然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列,還是分別跟前後的人漫無秩序地閑聊著.京介忍不住感到思心,在樓梯中間停下腳步.

    就算想問這是怎麼回事,還是一樣沒人在聽.既然無計可施,那就怎麼樣都無所謂吧,京介心知沒人在聽,自己低聲說著.要是學生打擾到交易,泉見應該會想辦法.京介暗自這麼決定,然後走上樓梯.學生們雖然吵吵嚷嚷,還是用同樣速度緊緊跟隨著京介.

    一來到二樓,馬上就找到目的地.在短短的走廊後面有間關著大門的教室,燈光從里面透了出來,流洩在地面.京介直接走往門的方向,緩緩將門打開.

    那是一間安靜的房間.空教室中既沒有講桌也沒有課桌椅,光禿禿的地面堆著一些舊教材和垃圾般的長條狀木材.房里散布著塵埃,空氣中有股黴味.

    「一條,你好.」

    沒有窗簾的窗邊傳來人的聲音.泉見穿著和白天一樣的服裝,面帶微笑.泉見身旁有個大型水槽,應該是已經沒在使用的物品.尺寸足以將整個人放入的水槽正裝滿了水,水面在日光燈底下發出寒光.水槽邊站了一個女學生,是和京介同班的風紀委員鹽原友子.

    「十二點零五分,遲到五分鍾.」

    鹽原挑眉大聲怒罵.她快步從啞然無語的京介身邊穿過,移往教室大門的方向.

    「今天可要嚴厲處罰.惡意遲到的要處以死刑.來,你們快點進教室.進來之後不准講話.」

    鹽原一如往常,用風紀委員的口吻呐喊著,將吵吵嚷嚷的隊伍帶到室內,然後用力把門關上.教室里轟然一響,余音才剛消失,學生的閑聊也跟著戛然而止.一間教室明明容納了這麼多人,為什麼會安靜到叫人感到耳朵刺痛的程度.京介回望著隊伍.隊伍已經散開,學生各自隨性地站著,全都低垂著頭.鹽原也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不動.這一幕看起來就像有二十具穿了制服的人體模特兒排列在那里,讓人難以置信,在短短十幾秒前他們都還能夠自由活動.

    「夜里的學校,是不是有點恐怖?」

    一回神才發現,泉見就站在京介旁邊.泉見抱著厚厚的紙卷,帶著悠閑的笑意,凝望著成群的學生.

    「為了不要讓你感到恐懼,我特地把它弄得熱熱鬧鬧.他們都是讓我消除過煩惱的學生.明明不是朋友,卻會聽你的話,這種感覺實在不錯.」

    雖然不覺得他會因為身處夜間而特別留神,不過泉見的聲音確實比白天要來得小聲.刻意自制的語尾帶著愉悅的波紋,足以表達出泉見的心情.

    泉見向難以理解的京介靠近一步.卷起紙卷,突然收起了笑意,這麼說道:

    「一條,我對你只說了一個謊.」

    「說謊?」

    「嗯.用虛張聲勢來形容,應該會比較正確.我說自己正在嘗試可以為人消除煩惱與痛苦的能力,事實上,前幾天才被干部要求停止.原因很簡單,就是研究發展的速度太慢.要是持續研究的事被人發現,到時會遭到斥責.」

    泉見把筆從外套口袋里拿出來,在紙上寫了些什麼.是個很大的圈圈.

    「關于這項能力的研究,目前已經進行到某種程度.但是我很清楚不論再怎麼努力,最後力量都不會作用在自己身上.當然也就沒有繼續下去的意願.」

    「可是,你的能力不是已經完成了?」

    京介來回看著那群安靜到異常的學生,這麼說道:

    「這些學生宣稱在見到你之後,煩惱就消除了.」

    「我只是將證實到一半的方法加以變化,拿來用在他們身上.」

    泉見收起紙卷,用力聳了聳肩.

    「再過幾天他們就會發現,雖然感覺像是切斷煩惱的回路,不過事實上煩惱卻沒有消失,依然存在.或許由我來說並不適合,不過要輕松地消除別人的煩惱與痛苦,除了神之外,沒人可以辦到.」

    泉見恢複原來的神情,視線依序在京介手中的術具,與京介的臉上挪移.

    「我們也該進入正題了.你會來到這里,那就表示你同意和我進行交易啰?」

    泉見依然帶著笑意,盯著京介的眼睛.閃電從窗戶外面劃過,窗玻璃在雷聲之中微微震動.震動漸漸轉為雨聲,強勁的雨風開始敲擊著窗戶.

    京介握著玲洗樹樹枝徐徐點頭.泉見表情不變地跟著點頭.

    「是嗎?我就知道你會答應.幸好地點是約在這里.你得跟學校做個告別.」

    「這個就先別提了,你先把禮子和我都不用死的方法告訴我.」

    「你不要焦急,我一定會告訴你.但我得先向你報告一件事.」

    泉見又用筆在紙上寫了些什麼.雙重的圓圈.

    「為了要對你的能力進行調查,我稍微找了一下,想看看有沒有哪個設施可以使用,不過實在找不到合乎條件的地點.于是只好直接使用團體的設施.」

    「這樣不妥當吧?」

    「是啊,你可是殺害對象,要把你活著帶到團體里面,確實會有問題.不過我想這個方法應該是穩當的.」

    就在泉見說完的此刻,之前一律低頭沉默的學生突然間動了起來.學生們再度開始閑聊,各自用自然的動作撿起地上的長條狀木材.他們個個帶著愉快的神情,往京介的方向逼近.

    約有五個男學生在歡呼後同時撲了過來.京介正要避開,另一群卻揮著長條形木材繞了過來.不知道是誰揮出的長條形木材擊中肩膀,京介發出呻吟,其他學生笑著揮出手上的物件.頭部和背脊從四面八方遭到毆打,京介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人包圍.就算意圖反擊,將近二十名學生,動作全是隨性而沒有規則,根本找不到破綻.

    心窩被人擊中,一陣踉嗆之際,長條狀木材又襲向腹部.傷口刺痛,京介膝蓋一彎,學生開心地跟著鼓掌.

    「一條,你還好吧?」

    泉見的聲音從學生所形成的人牆外面傳來.京介忍著痛抬起頭來.泉見的臉笑得比其他人都還要燦爛.

    「雖然個別的學生沒什麼力氣,不過聚集這麼多人,你就難以抵擋了吧.這群人出手隨性,比計劃性地進行攻擊的不良份子集團還難纏.而且他們做得很開心,所以既不會累,也沒什麼罪惡感,不論你給了什麼臉色,他們都不會停手.」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京介這麼問著,有某人的長條形木材從他臉頰劃過.是鹽原.鹽原一如往常,用燃燒著使命感的表情將長條形木材握在手里.旁邊有個女學生將鹽原推開,擊中京介的後腦勺.視野瞬間變暗,看不到泉見的臉.

    「沒什麼啦.只是將不成氣候的能力運用一下.」

    泉見推開學生所形成的人牆,靠了過來.

    「我將腦子里的煩惱與痛苦的所在位置,暫時用其他念頭來取代,看起來就像原本的東西消失了,跟詐騙差不多.被置入的念頭就是今晚十二點要來幫我.我本身不喜歡使用暴力,需要有人來幫我動手.」

    好幾個男學生同時擊中京介的腹部.傷口整個裂開,痛覺像撕裂般擴散到上半身.京介拼命抓著幾乎要從手中滑落的術具.

    「夠了,就先這樣吧.」

    泉見環視著學生大聲說道.攻擊陡然停止,雨聲又回到了京介耳中.

    「再打下去會死人的.我答應過一條不會殺他.」

    學生們同時拋掉手上的物件.比雨聲還要大聲的聲響穿透地面,接連不斷地響起.

    京介正要起身,好幾只手卻抓住了他的衣領.學生們邊瞎扯,還拉著京介的身體往前走.京介雖然想抵抗,身體卻無法動彈.看到眼前有波光閃動時,京介的身軀已經被學生扛了起來.下個瞬間,學生們把手放開,京介就整個人隨著術具被拋進冰冷的液體當中.這才發現自己被扔到水槽的水里.自己的血液伴隨著氣泡,在水中靜靜地散開.這幕情景真是萬分寂寥.

    「讓你久等了.我來說明可以讓你和砂島都不用死的方法.」

    京介從水面探出頭來,看到泉見正托腮低頭看著自己.

    「首先,今晚我會將砂島的任務給搶過來.雖然會讓團體蒙羞,不過搶別人業績來成就自己的卑劣行為,在成員之間還是常常發生.只要結果是順利的,雖然干部們並不鼓勵,不過還是會默認.任務被搶走的人也不會受罰.這麼一來,砂島就能避開處分.」

    泉見背後的學生應該不曉得事情始末,卻在恰恰好的時機發出了喝采.水里的寒氣讓京介顫抖起來.雖然也想離開水槽,被學生打到發疼的手腳,在冷水之中卻不聽使喚.

    「接下來要講的是怎麼樣救你.」

    泉見將托著腮幫子的手從右手換成左手,繼續說道:

    「奪走任務的我,並不是專門殺人的成員.所以就算殺不了你,也不會受到太多責備.不過,我總不能什麼事都不做.這時有個可行方法,就是我所提出的古代術調查.既然不殺你,我就把你當成調查材料帶回團體.當然了,我會依照約定把你活著帶回去,不過總得為干部留點面子.你會被當成行李看待,就請你多多包涵了.」

    泉見伸出空著的右手,碰觸水槽的水.水面晃動,包圍著京介身軀的水溫直線下降.不知道這樣算不算一種空間隔離,水槽里滿滿的水發出聲音開始凍結.

    「你放心.這種水是特別的,再怎麼冷心跳都不會停止.」

    泉見的手離開水面,甩著指尖的水滴這麼說道:

    「不過一旦結凍,意識無法恢複的機率相當高.」

    京介感受到一陣危機,試圖移動在水槽底部開始結凍的雙腳.馬上有個學生跑到水槽附近,毆打京介浮在水面的腦袋.受到這份沖擊,京介的腦袋也跟著沉到凍結的水中.吞進去的水在氣管里頭結凍.雖然在痛苦之中想回到水面,不過冰塊已經包裹全身,無法改變姿勢.學生的歡呼聲再度從遠方傳來.

    「一條,怎麼樣?這方法很不賴吧?這下子你跟砂島都不用死了.相信我是對的吧?」

    泉見透過水槽側面對京介這麼說著.站在玻璃對面的泉見,用不可思議的開朗神情笑了起來.

    「我再另外教你一個方法.你可以用古代術攻擊這里的學生.這些人只是受我控制,是無罪的平凡人.據說只要用法術傷害無辜的人,你的組織就會將術者能力封印來作為懲罰.能力被封印並不會讓你送命,你一旦失去能力,最高階人士也不會再將你視為危險人物.一條,你覺得哪種方法比較好?啊,看來你已經無法回答了.」

    笑聲,鼓掌聲還有雨聲.一切全被冷冷地鎖上,距離京介越來越遠.在不透明又過于寒冷的視野之中,從術具,自己的身體,體內所流的血到吐出的氣息,全都變得冰冷而僵硬.

    泉見會有怎樣的煩惱?腦子從正中央開始麻痺,就在無法顫抖的狀態下,京介猛然想到這點.在隆冬的夜晚,被人丟到學校游泳池的那一天.他是想把這件事給忘了,還是希望這回變成攻擊的那一方?

    為什麼泉見會那麼開心?為什麼自己非得被嘲笑,留下這樣的回憶?京介完全不懂.

    這方法很不賴吧?泉見笑了起來.

    那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所有思緒都凍結了.

    背部傳來一陣被人踢到的沖擊,讓豐花睜開了眼睛.

    自己正躺在床上.不屬于自己的毯子還有枕頭.身體周遭的東西全都吸收了豐花盜汗的汗水,有點濕潤感.

    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是作了夢?還是什麼都沒夢到?頭重重的,眠睛內側很痛.豐花反覆眨動著眼睛,視線飄向暗蒙蒙的室內.窗外一片陰暗,雨聲嘩啦作響.就如天氣預報所說的,傳來可怕的雷聲.扔在地上的時鍾,顯示的時間已經超過十二點.寒冷的空氣帶著一絲消毒藥水的氣味.

    窗外閃過紫色的閃電,轟隆聲加上震動,讓房間跟著搖晃.豐花的意識在沖擊之中轉為清明,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慌慌張張地環視周遭.沒看到京介.

    豐花從床上跳了下來.腳踩到掉在地面的紙張,一滑之下差點跌倒.整個人撲過去抓著門把,飛奔到走廊.其實不用找,瞬間就能察覺四處都沒有京介的氣息.就在豐花嘴唇顫抖的時候,玄關的門鈴聲響起.

    豐花跑向玄關,把門打開.不過豐花的期待卻落空了,站在門外的是穿著西裝的高大男子.是副家長石田.或許是傘沒遮到,石田肩上的布料濕到都已經變色.從他背後傳來的雨聲,比透過窗戶傳來的還大聲.

    大半夜的,副家長要來繼續說教?豐花看著石田的臉,一股怒氣自動升起,不過嘴里吐出的話卻虛弱到連自己都覺得意外.

    「京介他不在.」

    「你哥哥人在哪里?」

    幾乎和豐花同一時間,石田表情凶惡地問道:

    「警護術者還有來找你哥哥的醫生和職員,被打倒在公寓附近.名為砂島禮子的成員也采取行動,殺害了負責對成員進行調查的三名術者.你哥哥跑哪兒去了?」

    石田還沒講完,豐花就從副家長身邊穿過,跑了出去.走廊外頭有個不曉得是住哪間的中年女性,正遠眺著雷電,發出「哎呀——」的感歎聲.豐花用讓中年女性再度瞪大眼睛的速度跑了起來.

    在傾盆大雨中,豐花咬緊牙根往前跑.衣服沉甸甸地掛在身上,鞋子里也浸滿了雨水,根本無法判斷自己這一刻是踩在地面還是踩在水中.天空每隔幾秒就發出閃光模糊視野.豐花直直往高中跑去.回想起白天在校舍屋頂找到京介時,他臉上那副苦惱的表情.豐花奔跑的路上既沒有其他人影,也沒有車輛.

    豐花來到正門前,馬不停蹄地跑向大門.門雖然整個關上,不過只要翻過去就沒問題.就在心里想著不要在雨中滑倒——然後伸手過去的時候,一陣觸電般的痛覺從鐵門傳到豐花的指尖.痛覺透過手臂傳到腦部,豐花驚訝地往後倒,一屁股坐在水窪里頭.

    豐花有好一會都無法動彈,只能茫然地被雨淋著.要說是靜電,那也太強了.似乎也不是打雷.她再次伸手,同樣受到沖擊,這回可是整個人都倒在水窪之中,而且手腳麻痺站不起來.

    「這小鬼好蠢.光流脈使者缺乏學習能力.」

    頭頂傳來女人的聲音,豐花抬頭一看.長發女子撐著黑傘,用冷冷的表情俯視著豐花.女人穿的是黑色外套,沒有撐傘的那只手握著一根長長的鐵棍.

    是禮子的伙伴——?豐花想站起來,脊椎骨卻喀啦作響,只挺起了上半身.或許是對豐花踉嗆的模樣感到有趣,女人高聲笑了起來.

    豐花低著頭,女人外套的衣角在眼前晃動.豐花咬緊牙關,調整呼吸.那個在屋頂錯身而過的矮個子少年,對了,那個少年不也穿著同樣的黑色外套?水窪表面映出豐花的臉,扭曲得十分厲害.

    「那個小鬼,這回的空間隔離倒是挺賣力的.」

    穿著成員服裝的女人從豐花身旁穿過,走向大門.成員用鐵棍前端在門上敲了幾下,然後轉向豐花,彎起嘴角.

    「我這下不是來得正好?要是你再摸第三次,大概就會燒毀神經然後掛掉.」

    「你是誰啊!」

    豐花仰起頭瞪著成員說道.自己吐出的氣息,在雨中染成了白色.浸在水里的下半身,讓人有種體溫漸漸被奪走的感覺.

    「京介人在哪里?那個小鬼指的是和你穿同樣外套的男生對吧?為什麼會冒出禮子以外的成員?你們想對京介做什麼?」

    「好羅唆的小鬼,不要嘰哩呱啦亂叫啦!」

    成員拾起一只腳,用靴子鞋底朝豐花下巴一踢.豐花的頭撞向地面.嘴里發出的悲鳴消失在水窪之中.

    「我哪知道他在里面干嘛!」

    成員用鐵棍戳著豐花的鼻頭,帶著不耐煩的語氣這麼回答.

    「哎呀,大略都猜得到啦.那個小鬼每次搶走別人的任務,都會用同樣的方法來虐待殺害對象.那個人在團體的房間就擺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冰塊.雖然當事人說那是工作空檔時的消遺,不過我看根本就是一種病態.」

    「什麼嘛,什麼意思啊.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啊.」

    「我這不是在回答你了?就算現在靠冰凍勉強活下來,遲早液體也會腐敗,結果還不是得死.」

    「你說誰會死?」

    「對了,你是對象的妹妹?看你嘰哩呱啦的,跟那家伙都不一樣,害我都忘了.仔細一看,臉長得還真像.」

    成員把豐花的問題拋在一邊,笑了起來.

    「要是我在這邊把你給殺了,就當成是砂島消除了妨礙者,沒什麼問題.」

    「什麼啦……你講了半天,是在講什麼啦.」

    「我已經懶得手下留情了.你就先走一步,去等你哥哥吧.」

    成員舉起了鐵棍.凶器的影子隨著閃電從上空中一閃而過.豐花忍不住閉上眼睛.

    眼皮的另一端響起金屬互擊的尖銳聲響.臉頰有那麼一瞬間感受到類似火花的熱度,除此之外並沒有痛覺來臨.豐花徐徐睜開眼睛.一抹穿著白色外套的人影站在豐花身前,用自己的武器擋住成員的鐵棍.

    「禮子……」

    豐花低語著,被雨打濕的背影卻沒有回頭.白色外套的主人向成員跨出一步,握著武器的右邊手臂這麼一揮.刺耳的聲音響起,成員的鐵棍飛向空中.連傘也因為反作用力滾到了地面.

    成員嘖了一聲,把手伸向凹折的傘.砂島禮子就站在豐花斜對面,望著身穿黑色外套的伙伴.雨從禮子的發梢滴了下來,在臉頰上形成水滴.

    「你在做什麼?」

    豐花還來不及搭話,禮子就先開口.聲音雖然平靜,眼神卻很凌厲.那是豐花從來不曾看過的表情.

    「你的工作應該是監視我才對.」

    「就是殺殺時間嘛.」

    成員把傘撿了起來,歎著氣說道:

    「反正你拖拖拉拉,我想沒什麼事好做,所以就答應小鬼的請求.既然被逮到,那我就收手啦.」

    「泉見順也在校舍里,對吧?」

    「好像是.」

    「我的殺害對象也在里面?」

    「你說是,那就是啰.」

    禮子的外套衣角一翻,跑向大門.雖然豐花在背後叫她,不過禮子並沒有回答.禮子並沒有停下腳步,用鐵棍往門上一揮.白光一閃,鐵門在一擊之下崩毀.禮子踢開塵屑,朝著高中校區飛奔而入.

    「哎呀——小鬼的空間隔離被你給毀啦.真是粗魯的家伙.」

    成員在豐花身旁這麼說著,撐起傘邁步走往門的方向.她哼著歌,拿起鐵棍敲著地面.豐花慌慌張張地起身,從成員身旁穿過,跟在禮子背後追了過去.手腳的麻木感在奔跑之間逐漸恢複.

    「禮子,等等我!」

    豐花在樓梯口的位置追上了禮子.禮子對豐花不理不睬,直接穿著鞋走進校內.豐花雖然一直被濕答答的鞋子絆倒,不過還是拼了命在後面追.

    「禮子,你跟其他人不一樣吧?」

    豐花對著禮子的側臉不停呐喊:

    「那些人全都殺人不眨眼,不過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被逼的.你是來救京介的吧?所以剛剛才會對我……」

    「你別搞錯了.」

    禮子狠狠地瞪著豐花,將水滴從臉頰上甩掉.

    「剛剛出手救你,是因為屍體要是莫名增加,報告寫起來會很麻煩.對我而言,你早就不是朋友了.」

    「你騙人.」

    「我沒有騙人,接下來我所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務.我不想被別人奪走任務.就這麼簡單.」

    「你騙人!」

    「我沒有騙人,我會殺了他.」

    禮子的背影漸行漸遠.白色的背影爬上樓梯,消失在豐花面前.不知道過了幾秒,豐花這才發現不是禮子加快速度,是自己停下了腳步.

    豐花捶著自己硬梆梆的膝蓋,奔跑起來.穿過樓梯,可以看到走廊前方有單獨一間教室正亮著燈光.水滴從禮子身上滴落到走廊,一點一滴地,持續到開著沒關的大門那里.

    豐花沖進教室,倒吸了一口氣.教室里有一大堆人.明明是半夜,卻有二十名左右的學生穿著制服,往窗戶方向不時鼓掌或發出笑聲.這是怎麼回事?豐花皺起了眉頭.雖然乍看之下氣氛相當歡樂,卻叫人完全無法安心.感覺很詭異.雖然想倒轉回頭,不過禮子確實進了這間教室.豐花抹去額頭滴落的水滴,對著學生的背說著要對方讓開.

    學生正忙著喝采,誰也沒有回頭去看豐花一眼.豐花又叫了一聲,不過還是沒有反應.豐花于是推開學生往前走.被豐花推開的學生也只是笑著,並沒有抱怨.

    就在穿越學生人牆的同時,前面窗戶的外面有雷電一閃而過.在閃電的照耀下,放在窗邊的長方形物體出現了陰影.豐花一開始還以為那物體是棺材.不過再度凝神一看,成群學生正盯著瞧的是個巨大的水槽.那是什麼啊?豐花甩掉再度流到眼角的水滴,朝著水槽靠近一步.底部那邊似乎看得到什麼.抱著玲洗樹樹枝的京介正閉上眼睛,沉在水槽底部.

    豐花喊著京介的名字,跑向水槽.靠近一看,水槽內部滿滿的水有一半左右染上血色.豐花想把手伸到水中,指尖卻被堅硬的水面給擋住了.水面已經整個結凍.

    豐花用拳頭敲著水槽的側面.透明的玻璃沒有半點動靜.學生在後方發出原因不明的歡呼,讓豐花的焦躁更添了幾分.地上有根長條形木材,她撿起來往側面敲,結果卻還是一樣.學生的鼓掌聲越來越大聲.

    「我一開始就說過,叫你別多管閑事.」

    背後傳來禮子帶著怒氣的聲音.豐花跟著轉身.禮子正在窗前和矮個子的少年對峙.穿著黑色外套的少年露出近似嘲笑的表情.

    「砂島,看你全身都濕了.虧我還特地給你寫了紙條,說今晚會下大雨,最好不要出門.」

    「這是我接下的任務.你不要來搗亂.」

    禮子用被雨打濕的鐵棍朝地面重重一敲.豐花的身子忍不住一縮,站在禮子面前的少年,卻連眼睛都沒眨上一下.

    「我可是在為你著想.」

    「我說過了,這叫多管閑事.」

    「是嗎?那你就快點殺了他啊.」

    少年將雙臂環抱在胸前.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和他矮小的身材實在不搭.豐花除了默默盯著兩名成員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你就劈開那個水槽,無所謂啊.現在對象既逃不了也無法移動.只要兩眼一閉,就劈得下去吧.對了,你不看對方的臉,成功率應該會上升吧?」

    「泉見,你好像把我當成傻瓜.」

    「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擔心你.雖然得取消和一條之間的約定,不過是你做的選擇,那也沒辦法.」

    少年從鼻尖哼了一聲,笑了起來.學生跟著鼓掌.

    禮子的鞋底嘎地一聲,朝豐花的方向轉頭.豐花緊緊抓著水槽邊緣,搖了搖頭.

    「不可以……禮子,你快住手.」

    禮子走了過來,無言地把手搭在豐花肩上.細長的手指掐入皮膚,豐花皺起了眉頭.雖然勁道並不是那麼強,不過豐花卻無法抵抗.豐花三兩下就從水槽邊被人拎開,推到後方少年的腳邊.

    「你是砂島從前的朋友?」

    名為泉見的少年低頭看著豐花,這麼說道.豐花朝泉見一瞪,少年就露出更加愉快的神情.

    「既然如此,砂島要做的事,你就別出手阻止.我們所待的世界,要是不像這樣一件件地完成任務爭取成績,就不會被當成人看.既然你也待在光流脈使者的組織,應該大約能理解吧?」

    豐花並沒理會泉見,兩手往地上一撐,站了起來.朝著正和水槽對峙的白色外套身影狂奔.

    禮子舉起了鐵棍.雷電狂響.窗口射進來的光線讓凶器和禮子失去了色彩,地鳴在豐花腳底晃動.

    鐵棍穿透了水槽.發出類似悲鳴的聲音,玻璃和冰塊的碎片飄散在空中.學生可能把它當成紙做的雪花,高聲歡呼,跳上跳下地擋在豐花的前方.豐花雖然高聲阻止,卻沒有半個人聽見.

    在學生的對面,可以看到京介正仰躺著倒臥在地面.意識似乎還沒恢複,濕透的肩膀微微顫抖著,變色的嘴唇吐出白色的氣息.手里的術具表面結了一層白色的冰.

    禮子的凶器朝京介的身軀揮了過去.豐花再度對著禮子呐喊,聲音卻被學生的喧鬧聲徹底淹沒.禮子不斷揮動著鐵棍.京介表情扭曲,吐出的白色氣息夾雜了紅色物體.豐花拼了命踢開學生,抓著禮子的背.

    「別阻擾我!」

    禮子高舉武器,回頭盯著豐花.那是寫滿殺意的表情.是豐花從沒見過的模樣.看到那張臉時,豐花心里感受到的,就跟禮子在走廊丟出來的那句話一模一樣.

    對我而言,你早就不是朋友了.毫無疑問,這是豐花自己的心情.

    多麼苦澀.

    耳邊傳來豐花的聲音.

    京介靜靜撐開被冷到異常的水沾濕的眼皮.視野整片白茫茫的,看不清楚.不曉得豐花在不在身邊.不過可以察覺四周正充塞了各式各樣吵雜的聲音,還有自己的身軀正冷到不由自主地顫抖.

    豐花的聲音.雖然不敢肯定,不過總覺得打出生以來,最先聽到的就是豐花的聲音.不對,應該是在出生以前.京介有種微妙的記憶,覺得還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雙胞胎妹妹就一直在跟自己講話.接下來非去不可的這個世界,想必十分吵雜.雖然感到無力也很想放棄,不過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就決心要用自己的方式來活下去.

    腹側受到強烈的撞擊,讓京介的思緒隨之消散.撞擊還在持續,痛苦占領了全身.心髒正在喘息.我得活下來.京介握著冰凍的玲洗樹樹枝,凝聚力氣.我想活下來,我不要這種感覺.

    京介對攻擊者念起古代術的咒語.

    擊碎,消滅——啟動.

    白色的世界染成了黑色.

    雷聲聽起來就在附近.風夾雜著雨絲強勁地從身上吹過,濕答答的頭發和衣服卻沒有跟著搖擺.京介在不知不覺中站了起來,他急促地喘息,徐徐環視著周遭.顫抖的指尖勾著玲洗樹樹枝.

    自己正位在某間空教室里.天花板的日光燈全部碎裂,四周籠罩著一片陰暗.窗戶通通遭到破壞,雨還有風就從那邊灌進來.除了窗戶之外,三面牆壁也出現嚴重裂痕,可以透過去看到走廊的情形.一大堆學生倒在地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倒在那里,不過看起來就是全班同學擠成一團睡在一起.學生周圍散布著無數細小透明的顆粒,在雨中閃閃發光.

    豐花就在京介的幾步之外.癱坐在地的豐花,正用茫然的眼神仰望著京介.雖然全身被雨淋得濕答答,不過跟其他學生一樣,沒看到什麼傷勢.

    在豐花的斜前方,有某樣東西橫躺在那里.是什麼?京介皺起眉頭.那個紅白交雜,斑斑點點的東西,似乎呈現人的形狀.糾結成一團的是身軀.彎曲的物體則是四肢.頭部淹沒在紅色物體之中,看不清楚.紅色的物體——是血.白色的物體是外套碎片,肌肉撕裂,暴露出里面的骨頭.那是在近距離承受古代術威力的攻擊者身體.

    眉心滴下的水滴冷冰冰的.京介終于掌握了狀況,向倒在眼前的攻擊者飛奔過去.他雙膝一跪,趕緊將對方抱了起來.地上的黑色粉末,似乎是被擊碎的鐵棍殘骸.

    禮子的手因反作用力而下垂,軟綿綿地垂在地上,跟腐爛的漂流木一樣.沾滿血跡的臉微微動了一下.像在喊痛似地扭曲著.京介使出痊愈的古代術.一層淡淡的光芒包圍了禮子,出血是止住了,不過毀壞的身體並沒有修複.京介又念了一次咒語,還是沒有修複,于是再念一次.

    腦子里一片空白.豐花用沙啞的聲音呼喊著,不過京介沒有理會,持續使用著法術.連續使用古代術損耗了內在的精神力量,就在京介開始暈眩時,禮子的身軀終于回複原樣.臂彎中的禮子像睡著般閉著眼睛.

    「厲害.太厲害了,一條.」

    矮個子少年從豐花身後走了出來.臉頰有細小的撕裂傷,夾在手臂下面的紙卷也化成了黑炭,不過少年還是笑容滿面地鼓掌.

    「擊中砂島的只是沖擊波的一小部份.光是其中一部份,所有學生就都暈倒.被我置入的念頭,恐怕也都吹跑了.要是再靠近一些,連我都有危險.」

    花了好幾秒的時間,京介這才想起少年名叫泉見順也,那個刺耳的聲音則是掌聲.

    「為什麼最高階人士將你視為危險人物,這下我就懂了.能將人類的身體破壞到那種程度,又能修複到如此完美,真是堪稱神技.像你這樣的能力,除了人類之外,要影響整個世界都沒問題.一條啊,你是站在神與死神,絕望與奇跡彼此拉鋸的分岐點上.為什麼你的組織把你丟著不管?要是有機會,我還真想問問負責人.」

    京介茫然地望著笑吟吟的泉見,下意識地握緊了術具.聽到木杖干巴巴的聲響,泉見開玩笑地倒退一步.踩碎了地上的透明顆粒.

    一絲柔軟的觸感,覆上了京介握著術具的指尖.視線往下一看,是禮子的手正要握住京介的手.外表看起來五根手指已經回複原貌,不過卻感受不到半點力道.一絲微微的溫暖,包裹著京介濕潤的手.

    禮子的睫毛顫動著,不過眼皮還沒有動作.不知道是不是作夢,禮子發出虛弱的聲音.你的手,今天還是好冰.禮子閉著眼睛,露出十分幸福的微笑.京介一下子無法呼吸,無法動彈.

    「天啊,這里面是怎麼回事.亂七八糟的.」

    走廊那邊傳來一個女子胡亂嚷嚷的聲音.身穿黑色外套的女子踢開牆上的裂縫進入教室.長發的成員來回盯著京介和禮子的臉,露出毫不遮掩的冷笑.

    「我說過下回見面不會跟你打招呼,不過在能不能先請教一下?你們兩個抱得這麼親熱,是要讓我輕輕松松地一起砍死?」

    成員不等京介回答,就「怎麼可能」地聳了聳肩.

    成員拋下手邊的傘,用兩手握住武器.紅色的嘴唇一撇,快步走往京介他們的方向.好幾個倒在地上的學生被她踢開,從仰躺轉為俯臥的姿勢.

    京介用玲洗樹樹枝指向成員,迅速使出攻擊系的古代術.一旁的豐花發出短促的悲鳴,撲倒在地.手杖前端發出閃光與暴風,視力瞬間失去了作用.風停之後睜開眼睛,發現牆上又出現一個大洞.成員就站在洞的旁邊,不悅地盯著剩下四分之一長度的鐵棍.

    打偏了.京介正要再度舉起術具,一股比之前還要強烈的暈眩跟著襲來,手杖掉到地上.使用古代術會對術者的精神力量造成巨大負擔.看來是連續使用過度.京介想伸手撿起術具,不過才剛改變姿勢身體就一陣踉艙,和禮子一起摔倒在地.豐花再度發出悲鳴.

    「看我的裝備,被你搞成這樣.」

    成員的聲音傳來,京介的背脊被人猛力一踢.接著指尖就掐入了腹側.

    「這麼一來,就不能處分你和砂島.難道要我寫報告,說武器壞了,所以把人活活踢死?大半夜的,我可不想這麼操勞.」

    內髒碎裂般的痛楚,讓京介發出了呻吟.雖然想把禮子抱在臂彎中保護,不過成員的手卻搶先抓住禮子的頭.就在成員不費力地提起禮子的身軀,准備往牆上摔的時候.

    「啊,糟糕.」

    成員恨恨地低語.京介咬緊牙根抬頭一看,成員正眯起眼睛,看的不是京介和禮子的方向,而是破損的窗外.

    「你們組織的人,派了一大堆人來救你.真是的,這都要怪某人,把小鬼弄的空間隔離給破壞了.」

    「我可不想被那邊的狠角色看到.」

    泉見點了點頭,拍拍外套衣角.

    「雖然很可惜,不過今天就先撤退吧.」

    京介正要用手肘撐起身子,肩膀就被成員踢中.成員用單手粗暴地抓著禮子,低頭望著京介說道:

    「團體有規定,要在抵達現場的十分鍾之內將前任者處分.我們要先行撤退,也就是離開現場.至于你前女友的處分就晚點再說.聽懂了沒?」

    「一條,再見了.」

    在成員身旁用袖口抹著臉頰的泉見這麼說道:

    「謝謝你為我帶來不少樂趣.剛剛看到的古代術,我會向最高階人士提出報告.啊,砂島要是醒了,你就把發生的事好好跟她解釋.之前提過的交易,你要是有興趣,就再考慮一下.」

    京介正想說話,一陣暈眩卻再度襲來,視野整個發黑.臉頰傳來地面的寒意.

    複數的腳步聲漸漸遠離.豐花的呼喊聲變得沙啞,禮子殘留在臂彎中的體溫緩緩散去.

    明明是重要的東西,為什麼卻無法保護?

    雖然說手很冰,不過總是為自己暖手.禮子的手指,手臂,全都受到了傷害,就算用法術治愈,這個事實並不會消失.雖然沒有半點攻擊的意圖,京介知道自己還是差點殺死禮子.

    就算沒被他人視為危險人物,京介都對自己的能力,自己的存在感到恐懼.

    大雷雨一直持續到天亮.

    天亮了,雷電從虹原市上空離去,云層卻還留著,鎮上的大雨一直下到隔天.雨勢持續了一整天,正要枯萎的行道樹葉片幾乎全被吹落.到了隔天清晨,雨勢才好不容易轉小,天空依舊還是灰蒙蒙的.

    連續幾天的雨景,一條京介就待在公寓房里不停地眺望.一步都沒踏出過房門.副家長有交代,在確定今後方針之前禁止外出,不過京介並不是為了乖乖聽話.雖然傷勢的狀況不佳也是部份原因,不過主要是哪兒也不想去.就連關在其他房間的豐花,自己也根本不想和她碰面.

    看著雨的模樣,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在成員離去之後,副家長帶著術者來到校舍內部.校舍的修複和在場學生的保護等善後工作,就全部交由術者來處理.

    經過了幾天,學生發現「神秘空教室」里的少年其實並不能為人消除煩惱,現在正在做些什麼?京介望向窗外這麼思索著.雖然有些微騷動,不過馬上就忘了,忙著展開新的話題.三分鍾熱度的虹原高中學生,大概就是這樣的模式.

    我該怎麼做?

    京介一直想著這樣的問題.

    然後在某一天清晨五點.京介兩手空空地走出公寓.

    或許本家和團體都還在思考對策,沒有任何人跟在京介後面.

    搭上早班電車.暖氣效果不佳.在隔壁小鎮的車站下車.那是位在海邊的小鎮.走在被雨打濕的路上,什麼都無法思考.被計程車濺到水.搭上由親切男子所開的小卡車.收音機傳來演歌.來到海角,在高牆前面和小卡車道再見.被誤以為是企圖自殺的人.

    攀過牆壁,終于來到白色建築物面前.

    這幢建築物是本家的特殊設施.

    名叫「燈塔」.

    燈塔的玄關前,有個負責看守的術者站在那里.不過術者正靠著牆壁,悠哉地打著瞌睡.京介雖然打了招呼,不過術者就只回了一句夢話.京介自行解釋,剛才的夢話就是許可的意思.人口只有一扇玻璃門,很簡單地就開啟了.

    建築物內部一片陰暗,灰色的走廊與樓梯平凡無奇地通往四方.內部設備感覺和學校沒什麼差別.就連樓上傳來的聲音,聽起來就像人的哭聲或笑聲,也跟某種雜音差不多,並不覺得突兀.雖然燈塔的存在,功能與地點都聽隔壁單位的中年女性說過,不過內部構造倒是沒有提及.京介原先還以為會是很誇張的景象,單調的設計反而讓人感到安心.

    走廊前面有扇門,門上掛著寫有處理室的牌子.京介知道處理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于是他深呼吸了一下,往門的方向走去.

    處理室的門是半開的,里面有個穿深灰色工作服的職員正在盯著電視.電視畫面上的射擊游戲正閃動著燦爛的影像.

    京介跟對方打招呼,職員只往這邊看了一秒,馬上就又轉往電視的方向.似乎把京介誤認成收容者,告訴他說「早餐時間還沒到」.京介告知自己的意願,職員一臉詫異地說「今天沒收到能力封印者的聯絡報告」.要是對方覺得懷疑而向本家做確認可就麻煩了,于是說出「規定改了,聯絡報告之後才會送到」這種連自己都感到牽強的謊話.職員的性格很單純,就只說了「喔,這樣啊」,然後就將電玩游戲暫停,站了起來.

    「你自己一個人來?」

    京介點頭,職員也「喔」地一聲跟著點頭.

    「那要怎麼做?要將術者能力與記憶封印到什麼程度?」

    京介回答「全部」,職員的視線若有所思地,在京介與電視畫面之間忙碌地來回穿梭.

    「全部……你是說全部?全部封印的人,最近就只有深廉寺一個.你究竟犯了什麼樣的罪?年紀輕輕的,真是可憐.」

    無所謂,京介這麼回答.

    「搞不好會有後遺症喔.」

    「我知道.」京介這麼回答.

    「唔……那就趁著還有決心的時候把它完成吧.」

    職員感慨良多地嘀咕著,把手伸向游戲機.他按下重新開機的按鈕,畫面中的影像瞬間消失.

    有電視的房間內側還有另一扇門,京介被帶往那個方向.狹窄的房里有張類似牙醫在用的看診椅.除此之外,房里就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窗戶.對方要他躺上去,京介就跟著照做.椅子下面掛著寬幅的皮帶,在鎖骨,腰部與膝蓋這三個部位固定.這個姿勢就只能望著天花板.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才剛貼的,天花板所貼的紙白到叫人眼睛發疼.

    職員正在准備些什麼的時候,京介對著天花板,徐徐地反覆呼吸.這不是自殺,他再度這麼確認.是的,這不是自殺.

    連使用古代術的能力也包含在內,將所有的術者能力封印.一旦將牽涉到術者能力的記憶一並封印,結果就是失去大半人生的記憶.就這樣.就是這樣,並不會死掉.所以不是自殺.雖然確認過,胸口那份近似罪惡感的陰影卻沒有消失.雖然還有是死是活的差別,不過說穿了,自己都是想逃離事件.

    要是自己不存在了,事件就會結束.問題是又不想死,于是只好這麼做.說是為了豐花,為了本家,還有為了禮子著想.其實全是逃避的藉口,但是除此之外,自己也不曉得該怎麼做.要是稍有遲疑,就會被家長和女醫生注射藥物.就算逃得掉,自己也已經不再信任自己.除非想出能夠不傷害任何人的解決方式,不然一旦禮子再來追殺,誰敢保證絕對不會反擊.就算發誓,要是身體又自行施術,那該怎麼辦?要是同樣的事再發生一次,自己一定會發瘋.京介緊緊閉上眼睛,回到椅子旁邊的職員說「那就開始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砰地一聲被人打開,職員驚聲呐喊起來.器具之類的東西掉落,在地上發出更加刺耳的金屬聲音.京介睜開了眼睛.站在門前,肩膀抖動喘息著,全身濕透的那個人正是豐花.京介最先想到的是,豐花像這樣子趕來已經是第幾次了?

    豐花表情緊繃地說道:「為什麼你老是這樣?」聲音聽不出是憤怒還是悲傷.

    「為什麼要一聲不吭地跑掉?」豐花說著,推開職員往京介的方向逼近.「是啦,我不像你有那種能力,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可能根本幫不上忙!」豐花拉開嗓子大叫,然後撕扯椅子上的皮帶.

    「可是沉默寡言的你有多麼痛苦,我比其他人都要了解.畢竟從出生以來就在一起,這點事我起碼還能做到.可是要是分開,我就沒辦法了解了.就算待在身邊,你都面無表情難以理解.好好留在我身邊嘛!」豐花用力把皮帶的殘骸丟到地上.職員在豐花背後「啊,啊」地發出不安的聲音.

    「我也很痛苦啊!」

    豐花低頭看著京介說道.不知道是雨滴還是別的東西,她的眼睛邊緣滿滿浮現一層透明的水珠.

    「那時我想著,禮子再也不是我的朋友.雖然不願意,不過還是這麼想了.直到現在,我還是對忍不住要憎恨禮子的自己感到害怕.害怕歸害怕,為什麼禮子會講出那樣的話,我還是得自己去調查,接受.到時候,我也會努力接受自己的情緒.或許還會受傷哭泣,不過沒關系.與其什麼也不做,只能一個人關在房里哭泣,還不如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水珠從豐花眼里溢了出來,滴落在京介的臉頰.京介仰望著蒼白的天花板,開口說道:

    「我要是想做什麼,說不定又會傷害到周遭的人.」

    豐花吸著鼻涕.耳邊傳來職員倉皇離開房間的腳步聲.

    「所以,我不想要那種能力.」

    「可是……」

    豐花又吸了一次鼻涕,把臉采到京介的視野里.

    「可是你的古代術救了禮子,這也是事實啊.」

    「問題是也傷害了她.」

    京介靜靜地回答.出自自己嘴巴的聲音還是那麼平板.雖然沒有夾雜情緒,聲音卻顫抖著.

    「那時又冷又痛苦,意識都模糊了.不過施術的時候,在腦海的某種角落還是知道對方就是禮子.明明那麼喜歡,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還是有辦法攻擊.下次說不定我真的會殺了她.」

    「到時我會阻止你.你不要再自己獨自離開了.」

    「你別說得那麼容易.」

    「我哪有.」

    「要是做不到,那怎麼辦?」

    「就算做不到,我也不會怪你.說不定連我自己都無法阻止.這種事誰知道?連你也不曉得該怎麼辦.未來的事沒人知道,所以我們不能停下腳步,只能繼續往前走.」

    豐花用手背胡亂抹著鼻子和眼角,說道:

    「我跑到這里來可是很辛苦的.聽隔壁歐巴桑說之前曾經跟你聊過燈塔的事,我就跑到車站.雖然無法確定,不過總覺得你會在.可是忘了帶傘,雨好冷,路又好遠,被計程車濺到水,半路還想干脆回去算了,不過有開小卡車的人載我,告訴我說有個長得和你很像的人在海角那邊下車,還用將近百公里的時速把我送到.雖然被人說是亂來,不過我真的很努力.」

    豐花用兩手手心掩著臉,啜泣起來.

    「我會一直努力到最後.所以……」

    豐花沒有再說什麼.京介的視線從豐花身上轉到窗口.

    離開房間的職員,目前正在向本家進行確認.知道京介未經許可就擅自來到燈塔,副家長想必又要跑來說教.耳中開始耳鳴,異于往常的日常生活又要旋緊發條.發條一旦斷掉就會重新回返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之中,誰會活著,誰又死了?

    在小小的窗子外面,雨已經停了.京介唯獨確認了這件事,閉上眼睛.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使用道具檢舉

Rank: 3Rank: 3Rank: 3

帖子
493
積分
2445 點
潛水值
21783 米
6
發表於 2011-11-3 11:42 A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4 06:42 PM 編輯

第九卷 少女低語著:這就是我的命運 後記

    我超喜歡書的封面.當然內文也喜歡,不過我有信心,光是看著我所中意的書的封面,就能消磨不少時間.我還喜歡「呵呵」笑地盯著雜志封面看.

    話說回來,我最最喜歡的就是《打工魔法師》這系列的封面.總是心里怦怦跳地想著「這回會是怎樣的封面」,然後等書送到.

    記得是去年的事,在討論的時候,編輯給我一個快樂的消息,就是「這回《打工魔法師》會上《TheSneaker》的封面」.

    我高興得不得了,用手在桌面上一撐說道:

    「既然這樣,那能不能拜托原田たけひと老師,請他用主角的父親來當封面?」

    我超喜歡原田たけひと老師畫的主角父親.這是讓父親登上彩頁的大好機會.不過聽我這麼說,編輯只「哈哈哈」地干笑幾聲.大概以為我在開玩笑.我把桌子搖來晃去,表示「我是當真的」.

    「我偶爾會去書店,發現不知道為什麼,《TheSneaker》是擺在格斗技雜志和棒球雜志旁邊.我一直在想,既然這樣,那讓中年男子上封面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編輯又「哈哈哈」地笑了,眼里寫著:「這麼麻煩的點子,你以為會輕松過關?」

    「封面就是一本書的氣門面氣」

    「……是喔.」

    「如果你能通通買回去,那就無所謂.」

    那要花多少錢啊.眼看就要敗陣的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然後說道:

    「我懂了.要是不能畫一個歐吉桑,這個點子你覺得怎樣?主角的父親加上在長篇里出現的副家長,就是兩個歐吉桑.」

    我這麼提議,所謂的「懂了」,根本不曉得是懂了什麼.編輯沒再講半句話.

    我只好默默放棄,心里嘀咕著遲早有一天我會讓父親登上彩頁.你看看,手邊有長篇第六冊的人請看看彩頁.怎麼樣,真的出現了吧!感謝,感謝……我真是無盡的感謝.

    只要不放棄,夢想一定會達成.這件事,讓我重新相信這句話.

    就是這樣,我的另一個夢想《打工魔法師》長篇版第七冊正式發售了.我的作家資曆也在今年可喜可賀地進入第三年.這都多虧周遭人們的協助,以及各位讀者的支持.角川書店的主藤先生,編輯部的諸位,插畫家原田たけひと先生,從事出版工作的各位,以及許多讀者,實在是非常非常感謝.再怎麼致謝都不夠.未來還請不斷地守護著我.

    長篇版的世界,以往大約是一冊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我是用這樣的感覺在寫的.這樣的感覺在第六冊稍微有點延遲,在第七冊以後,暫時還是會用這樣的節奏來進行.四季中我最喜歡的是秋天還有冬天,可以盡情描寫冬天雖然開心,不過卻也常常有種想要趕緊描寫溫暖風景的感覺.不論是什麼樣的季節,什麼樣的故事,從今以後,我都會一本一本很用心地去寫.在今後的故事當中,要是各位讀者也能同時享受這份時序的變化,我會非常開心.

    那麼,就期待下回再會了.

    椎野美由貴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使用道具檢舉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

Powered by Discuz!

© Comsenz Inc.

重要聲明:本討論區是以即時上載留言的方式運作,對所有留言的真實性、完整性及立場等,不負任何法律責任。而一切留言之言論只代表留言者個人意見,並非本網站之立場,用戶不應信賴內容,並應自行判斷內容之真實性。於有關情形下,用戶應尋求專業意見(如涉及醫療、法律或投資等問題)。 由於本討論區受到「即時上載留言」運作方式所規限,故不能完全監察所有留言,若讀者發現有留言出現問題,請聯絡我們。有權刪除任何留言及拒絕任何人士上載留言,同時亦有不刪除留言的權利。切勿上傳和撰寫 侵犯版權(未經授權)、粗言穢語、誹謗、渲染色情暴力或人身攻擊的言論,敬請自律。本網站保留一切法律權利。
回頂部